74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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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厚厚的云彩,四月的早晨空气中还有春雨湿润的气息。种满了金木犀的庭院,放眼望去是一片苍翠的绿印衬着青石的地砖,愈发显得这个庭院幽深寂静。偶尔飞过的百灵也是一声不响。
在院子的东南角有颗上了年纪的玉兰树,墨绿色的树叶层层叠叠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罗沐站在树下,伸手摸着树干不由得感叹。小的时候安枫总是倒挂在这棵树的右边最低的枝丫上做锻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腿拉长,人也可以变高一点一样。
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去奚落他,而安枫对谁都大大咧咧笑呵呵的一团和气的感觉。唯独对自已是毫不容忍,沒给过自已一个好脸色。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说到底为什么安枫从小就讨厌他呢?罗沐有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后來慢慢回过味來,终于明白了,似乎从那以后安枫就再也沒有看自已顺眼过。
记得那时候自已也还小,听说燕前辈带了个小孩进门,本來是很高兴的。因为门内同龄的孩子很少,能不纠结他少主的身份和他正常玩耍的孩子就更少了。
自已很好奇,所以跑到了前辈的住处。看到瘦瘦小小的安枫的时候很失望。那时的安枫长得和现在不太一样,是个眉目沉静的孩子,鼻子旁边有几点可爱的雀斑。
也许是有些怕生也许是前辈突然离开的恐慌那段日子的安枫并不和别人交谈,他像一抹空气一样生活在海棠门。
直到他身体好一些,人也渐渐开朗起來。他虽然年纪小小,练功却很是刻苦,刮风下雨都不停的。父亲很喜欢他,于是自已又慢慢注意他起來。
安枫是个很快活的人,他在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于是因为他的存在海棠门多了许多欢声笑语。他呢上窜下跳闹得鸡飞狗跳也不讨人嫌。
于是有一天他们两个人吵了一架。怎么吵起來的忘记了,只知道后來就门主厉害还是燕前辈厉害吵得很厉害。
罗沐忍不住苦笑,当时自已年纪还小怎么可能忍受别人说自已父亲不好呢。那时候自已气疯了觉得这个安枫太沒良心了,就是个小白眼狼。
虽然是燕前辈带他进海棠门的,可是前辈走了之后一直是父亲在照顾他,衣食住行关怀备至,还给他安排习武。就像对待自已的孩子一样,事到如今竟然还说父亲不如别人什么的,反正被他气得不轻。
他们吵得很厉害,其他人也沒理他们。小孩子吵架大人怎么会插手呢。罗沐吵红了眼就动手了。现在想起來冲动是魔鬼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一次打架是自已赢了,必须要赢的吧。很开心就像父亲赢了燕前辈一样。但是赢得十分惨烈。虽然自已比安枫多练了两年武功却依然挂了彩,安枫那时打架并不厉害却十分凶狠。一刀子划他脸上就叫他破了相。他呢也沒手下留情打折了安枫一条腿。
后來父亲知道这件事把自已关了一个月禁闭。自已委屈得不行,他分明是为了维护父亲的荣誉才打架的,竟然还被这样对待。
其实沒被关多久就消气了,半个月以后就有点后悔了。自已这样做实在有失少主风范,于是暗自决定如果被放出去他就大大方方的原谅安枫,也还和他一起玩。这样才能表现出他对下属的宽容來。
终于熬到了禁闭解除,他乐疯了。不自觉把要重修旧好的事忘到了一边。好好的玩了几天,有一天终于觉得奇怪了,怎么沒看到上窜下跳的安枫呢?
他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想他堂堂海棠门的少主,凭什么去给一个捡來的孩子道歉啊!自我感觉良好了一段时间,他依然每天练武却依然见不到安枫。
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有一天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仆人安枫去哪里了。仆人才告诉他安枫的腿还沒好所以一直在院子里静养。
自已当时异常惊讶,都已经两个多月了。自已早就活蹦乱跳了安枫竟然还沒好?为了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他还特意去问了门里的大夫。只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安枫本來就身子不好所以好得也慢一些。
原來自已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然而要不要去道歉却还是纠结的。如果自已跑过去道歉那架不就白打了吗,而且自已又沒做错,只是下手重了一些……那段时间真是有些恍惚。习武都沒办法专心,被父亲好罚了几次。
后來还是决定去看看情况,道不道歉再说。那段时间是燕前辈最后留在海棠门的日子。后來他就失踪。

自已紧张得不行,好不容易说服自已走到了燕前辈住的院子。因为是秋天院子里的金木犀全部开花了,整个庭院香气袭人。站在院子门口却迈不开脚进去。只是偷偷把头伸进去看看情况。
那时候看到了什么呢,安枫坐在石凳上头发和肩膀上散落着细碎的花瓣,脸色苍白沒有一点儿血色。他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一瞬间自已是什么感受呢?大约是惊讶而且难受的吧。
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嘴里不知道在哼唱着哪里的民谣。那天安枫在那里坐了许久,而自已也终究沒有踏进院子。
第二天自已又去了好像中了魔咒一般,安枫还是坐在院子里。老实实的,为什么要坐这里不怕着凉么?然而自已依然沒敢进去,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但是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道歉。
第三天却因为父亲突然考察他的武功,而去晚了。跑到那边的时候天空上挂满了星星。这么晚了安枫因该已经进去了吧其实明天來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这里退却了的话可能明天就沒有勇气了。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院门那里,却发现里面并沒有灯光。他觉得奇怪一探头发现安枫还是坐在那里,并沒有进屋里去。突然有些生气,这么晚了,天又在吹风干嘛还待在外面要是着凉了不是更不会好了吗。
他正要进去,院子里的灯光却亮起來。屋里走出來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光看不清眉目,只是那种感觉毫无疑问是燕前辈。前辈走到安枫面前蹲下來,不知道和安枫说了些什么。安枫便笑起來。
自已从未见过安枫那样笑过。笑得眉眼弯弯。肩膀微微的抖动着。不自觉看呆了,他身上披满了星光十分夺目,然后安枫伸出手來环住前辈的脖子。前辈顺势把他抱进怀里两人说说笑笑进屋了。
那天晚上自已终究沒有进去道歉,后來也就沒有去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现在并不能知道了。只是安枫那笑容一直留在他心里。
后來安枫好了,又开始一起习武。那时燕前辈已经失踪了,安枫虽然着急难过却并不怎么表现出來,随着年龄增长安枫也越來越爱笑。只是再也沒有那晚那么美的笑容了。
而且安枫有个坏习惯,他沒事的时候会在花坛坐一整天也许只是单纯的发呆,也许是在思念着某个人。
而也许也正是因为自已沒有迈出那一步所以安枫才沒有原谅他吧。有时候自已想安枫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已。
不仅仅是因为自已打伤了他的腿,而是因为信仰,自已伤害了他的信仰。自已的沒风度与口不择言,让安枫对自已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安枫再也沒有对自已绽放过笑容。
其实有些羡慕燕前辈,这样被安枫一心一意的信赖着。就算失踪了这么久安枫也从來沒有放弃寻找。那样的羁绊,有时让自已迷茫。
安枫是怎么想的?他总觉得安枫对于燕前辈过于执着了,然而这件事并沒有他发表意见的余地。不然只会让安枫打心底里更加厌弃自已。在安枫心里,那个人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这一点自已心里已经有数了,他们这道隔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自已也不是沒有做过努力的啊,只是那时候安枫已经完全把自已划到了圈外了。所以说安枫真是个小气的人。可是就是这样器量不大的人,可以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语,也不害怕受伤。总是很坚强也非常爽朗,在江湖上变得很有人缘。
自已偶尔会想,这样的安枫并不是真正的安枫。这些都是高明的假象,真正的安枫从沒有离开过海棠门的那个院子,他还坐在金木犀下的花坛那里,一脸寂寥的等着那个人回來。等那个人回來对他微笑,把他抱进屋里。
这个安枫不会露出让星光都失色的笑容,这个安枫的灵魂缺了一角。那是很重要的一角,谁也沒法代替。然而这个秘密自已却是知道的,因为安枫坐着的那个花坛并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自已心里。
虽然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总该明白这样感情因该叫爱恋。
而此刻的自已是多么嫉妒那个人啊。为什么要占着一个人的思念那么久,为什么不回來。
“少主……少主!”一袭青衣的少年不知何时走进來。
罗沐回过神來若有所失“什么事?”
“门主叫您去书房一趟”少年恭敬的弓着身子。
“好,我就去”罗沐点点头。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那棵玉兰。仿佛能透过漫长的光阴看到那个在倒挂在树上拉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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