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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换了别人,身负重任,少不得还要再等救援转机。
但百代大师天性刚烈,宁折不曲,死意一决,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任无心眼见那独臂之人一足飞来,既不愿力拼,也无法躲闪。但高手相争,时机稍纵即逝,等到他心念决定之时,纵待出手力拼,也来不及了。
独臂之人脚尖,已触在他胸膛之上。
他内力修为,实有过人之能.足尖方自触及任无心胸膛,竟能将那如山的力道及时止住,凝在足尖,含劲不吐,他身子也借着这—点真力,凝立空中。
任无心见他竟能将足上真力练得收发自如,不觉更是心惊,知道自己不动还可,自己若是稍一动弹,对方内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纵有通天本领,也难免被他震得肠腑寸断而死,当下屏息静气,不言不动。
黑暗中只见那独臂之人目光闪烁不定,显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无心骤下毒手。
两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无心纵是胸襟洒脱之人,但此刻性命悬于别人足下,额上也不禁渐渐沁出汗珠,暗叹忖道:“他还不开口说话,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
心念一转,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开口说话,真气便将焕散,再也无法悬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开门,但他若不将我问个清清白白,绝不致动手杀我……”
一念至此,心下不觉释然,微微一笑道:“前辈若要相询在下,不妨先点了在下**道,再下去说话。”
那独臂之人见他在此情况之下,竟仍敢冒险说话,也不觉吃了—惊,暗道:“好个胆大之人!”
忽然翻身跃下,大喝道:“我偏不点你**道,你又怎样?”
任无心微微笑道:“前辈好容易才将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轻轻放手,岂非失策?”
独臂之人怒喝一声,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虽不承情,但也该饶你—次……”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如此说话,在下却也不愿承情!”
独臂之人怒道:“谁要你承情?”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前辈为何不想一想,方才前辈—足飞来,在下明明可以抵挡.为何不加以抵挡?”
独臂之人怔了一怔,道:“你做了亏心之事,自然心怯手软!”
任无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虚手软,不等前辈动手,早该束手就缚!”
独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任无心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在下一身责任未了,怎会不怕死?”
独臂之人还未说话.任无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挡,只因在下既不愿伤了前辈,也明知前辈不会伤了在下!”
独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将你这坏人名节的鼠辈撕成八块!你却说我不会伤你……”
他虽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声却甚勉强。
任无心目光一转,缓缓道:“前辈虽在盛怒之下,也不愿伤我,只是为了两个原因。”
独臂之人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原因?”
任无心道:“前辈此刻未见田姑娘与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辈明明对田姑娘甚是关心,却又不愿让别人知道,是以才借题发挥,否则前辈眼见别人杀人都可不管,却又为何偏偏为了这些闲事而盛怒如此。”
他娓娓道来,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独臂之人却大喝道:“胡说,第二个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前辈口中虽说在下胡言,心里却早已承认在下所言非虚,否则前辈又何苦再问那第二个原因。”
词锋咄咄逼人,教人难以回答。
那独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无心一笑又道:“那第二个原因吗?只因前辈心里有件疑难不决之事,要在下为前辈探听出来。”
独臂之人神色虽变,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里纵有疑难不决之事.自己也会探听出来,为何却偏偏要来寻你?”
任无心摇了摇头,道:“这秘密前辈万难探听出来……非但前辈探听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无人探听的出了!”
独臂之人道:“你说是何秘密?”
任无心微微一笑,一字字缓缓道:“那便是南宫世家的秘密!”
这句话似是说入了独臂之人心里。
只见他身子一颤,但瞬即狂笑道:“南宫世家与老夫毫无关系,我为何要探听他们的秘密?”
任无心沉声道:“前辈非但与南宫世家有所关系,而且关系极深!”
独臂之人道:“何……何以见得?”
虽仍满口否认,但语声已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既深知南宫世家秘传之武功招式,又极是关心田姑娘……在下斗胆猜上一猜,前辈不但与南宫世家关系极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宫世家中人!”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说到这里,一双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独臂之人面上。
虽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独臂之人面色果已大变,嘶声笑道:“你越说越是离谱、老夫若是南宫世家中人,就该知道南宫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还要探听?”
任无心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只因前辈昔日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今日却已不是。”
独臂之人道:“你说的什么,老夫越来越是无法听的懂了。”
找了许久,终于找着那酒葫芦,将葫芦中所剩之酒,喝得干干净净。
任无心道:“昔日南宫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处做一样极为机密之事,他之行踪去向,除了那南宫夫人外,世间并无第二人知道,哪知他到了那里,突然被几位武功极高,但却都蒙住面目的高手围攻,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来历,却又都似与他有极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将他置之死地,他武功虽高,怎奈双拳不敌四手,终于被逼入绝地!”
独臂之人颤声道:“你……你这是在……在说故事吗?”
任无心目光如电,接道:“前辈若要将之当做故事,亦无不可,但在下说的,不但是真实之事,而且南宫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说的这位较他人稍为幸运,别人虽都死了,他却死里逃生。”
他口中虽在说话,双目却未曾一刻放松那独臂之人,缓缓接道:“他九死—生.身心俱已受创甚重.甚至已变为残废,但他昼思夜想.却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踪是如何泄露的,他虽然疑心那南宫夫人,但却又不敢探询,万般痛苦之下,只有……”
独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声.道:“你……你莫要再说了!”
任无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与前辈无关,前辈如何不愿再听?莫非在下说的这故事,触及了前辈之隐痛吗?”
独臂之人身子颤抖.口不能言。
任无心忽然大声道:“前辈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老实说出,前辈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的南宫世家主人?”
独臂之人嘶声道:“任无心,你既……”
语声未了,突闻幽谷另端,响起了一阵呼喝:“任相公,你在这里吗?”
喝声高亢沉凝,满含惊喜之情。
任无心道:“什么人,任某在……”
突见那独臂之人狂呼一声,转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无心纵待飞身拦阻.却已不及,不由得脱口惊呼道:“拦住他,莫放他走了!”
这时,长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来,拦住了那独臂人的去路。
独臂之人怒吼一声,道:“闪开!”
挥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见他出掌部位,但闻掌风呼呼,力道之强,端的令人不敢轻视。
但来的这人,却也是声名显赫.性情刚烈之武林高手,听风辨位,竟挥掌还击了上去。
双掌相击,砰的一声.两人都觉心头一惊,谁也想不到对方竟有如此雄浑的掌力。
但独臂之人身子仅是微一受挫,便依旧如飞掠出,后来的那人,身子却被震得踉跄后退几步.砰的冲上了石壁。
任无心赶来之时.此人正自耸肩而起,口中还在喃喃道:“是什么人?如此惊人的掌力……”
任无心听得他口音,心头又是一惊,脱口惊呼道:“是百代大师吗?怎会来到这里?”
黑暗中但见来人一袭灰白的长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师。
只听百代大师先不说自己来由,不答反问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哪一位?贫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谁有这般惊人的掌力?”
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称雄武林,此番竟在别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难免耿耿于怀。
任无心知道经此耽误.便再也难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独臂人了,不禁长叹一声,道:“大师来的好生不巧,大师若是迟来一时半刻,在下便可能确定此人的来历了!”
百代大师奇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叹道:“在下正待逼问出此人来历之时,便已被大师惊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错,此人这番现身江湖,武林中又将有好戏看了。”
百代大师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听相公说话,似已猜出他的来历.但他还是不肯说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说不说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道:“他说与不说,关系委实不大,只因我虽猜出他是南宫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却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几代主人?”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变色道:“他……他真的是吗?这……这……既知他乃是南宫世家主人便也罢了,第几代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惋然一笑,叹道:“最重要的,便在这第几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几代主人.便可释破心头一些疑团,再者……他若真的说出自己的身份,便也会说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隐秘,再与我等所知两相比较……”
突然展颜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过去,不提也罢,在下今日实是死里逃生.想不到还能见着大师,更想不到大师竟赶来此地?”
百代大师苦笑道:“贫僧实也是九死一生,却当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赶来此地。”
要知任无心身受那素手兰姑一掌之伤后,本当自己定不久于人世,是以曾将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诉了百忍与百代两位大师,请这两位高僧.在他死后远来死谷。
任无心想起自己诈死之事,不觉一笑.道:“这里委实太冷,你我出去说话。”
两人出了长谷,宛如来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无心道:“大师怎地一人前来,令师兄与玄真道长……”
百代大师不等他说完,便已沉声一叹.接口道:“自从任相公死后,情势已大乱,师兄与玄真道长亦已失去联络。”
他显然是因情绪激动,是以说话竟然杂乱无章,茫无头绪。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先请坐下歇息,再慢慢道来!”
他瞧见百代大师衣衫凌乱,形容憔悴,衣衫里宛如还有包扎伤口之痕迹,眼神更是惶乱不堪,便知事已有变.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十分沉得住气,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龙之首.万万乱不得的。
只见百代大师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却仍显得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叹道:“自从任相公去后,我等本是两人作伴而行,到后来突然发觉江湖中行迹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实不够,便只有分开单独行动,但彼此之间,仍经常保持联络。”
任无心道:“这段时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百代大师叹道:“这段时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实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说也罢。”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这时江湖之中,表面看来,亦是一直平静无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与玄真道长相约,在一镇中名唤金盆居之饭铺相见,为的自是此种地方,既可在无意中听到许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哪知…~”
当下便将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任无心听得双眉微皱,只听百代大师说道:“那时贫僧见玄真道长还未前来,便已决心自绝,也不愿落在那群鼠辈手中,受其凌辱,哪知……”
他苦笑一声,接道:“哪知就在那刹那之间,金盆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之暴喝,接着,四面八方,风声骤响,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没头没脑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过来。”
任无心双眉一展,笑道:“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归隐的武林朋友,见不惯南宫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动了公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来为大师助拳了。”
百代大师叹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错,那时我见到这些暗器之中,铁镖、弩箭、弹丸……什么种类都有,甚至连飞蝗石、破砖头,也夹杂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颜一笑.方自接道:“这些人发射暗器手法虽不高明,但终究曾在江湖闯荡,准头、劲力,总比常人强胜几筹.若是三数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数量,委实大多,面且源源不绝而来,还不知有多少,更加上连那村中之妇孺童子,也帮着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还拿着面盆破锣,在一旁敲打……’任无心忍不住笑道:“好惊人的声势!”
百代大师笑道:“那声势委实惊人,就连贫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从未见过,那些黑衣人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见到此等声势,也不禁慌了手脚,那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却也不能下令将村中之妇人孺子都杀个干净。”
任无心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会为一些妇人孺子弄得束手无策,看来群众力量,端的惊人的很。”
百代大师道:“贫僧见了此等情况,既是惊奇,又是好笑,只听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故心,这些人虽然狼心狗肺,谅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听了更是感激,终于乘着大乱,突围而出,唉,若是换了别的村庄,又怎会有这些人如此豪气,如此团结,仗义相救于我,只怕我……我此刻也无法再见着任相公了!”
任无心怃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话果然不虚。”
百代大师喘了口气,方自接道:“那日贫僧突围而出之后,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这般武功,怎会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们言之凿凿,就连江湖中,似也已风闻其事,只是江湖中人听得南宫世家或是任无心几个字,多半三缄其口.耳畔纵然闻得什么消息,口中也不肯说将出来。”
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叙述急切,还是因俗装打扮在江湖行动惯了,是以说话之间,自称我字之时竟较他自称贫僧为多。
任无心听他这番言语,心中亦是怦然而动。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生死谣传而关心,却是为了闻得江湖中人竟不愿提起任无心之事而皱眉。

由此显然可见,南宫世家之恶势,在这短短一段时日之中,在武林里又增广加深几分。
观其发展之速,显见他们表面看来虽末发动,其实,暗中却在加紧布置。
而自己这段时日却—无发展,岂非又落后许多。
这心念—闪而过.只听百代大师已自接道:“贫僧着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长既然与我有约,为何始终不见前来?玄真道长虽是玄门羽士,但轻生死,重信诺之风,却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着绝大之险阻,万万不会失约。”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师长叹一声,接道:“贫僧心怀忧疑,自然四处探访,哪知非但玄真道长之行迹,有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便是敞师兄也突然与我失去联络。”
语声微顿,叹道:“只因我等数人行踪虽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联络的暗记、平日还有定期联络之处,互换消息,哪知这段时期之中,所有联络消息,竟一齐断绝,更找不到他们留下之暗记,贫僧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别多日,毫无音讯,贫僧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对贫僧师兄弟所叙之死谷途径,这才匆匆赶来,想不到……唉,想不到贫僧一时鲁莽,竟将关系那般重要之人惊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话中,竟一连叹气数次。
任无心双眉也皱得更紧,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说出话来。
百代大师道:“此刻贫僧既已见着任相公,心中最最着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长与我那师兄之安危下落了,他两人虽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数之人,但论起江湖历练,比之贫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横行,满布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难免坠入奸人诡计之中,他两人……”
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任无心道:“在下方才已曾说过,吉人自有天相,邪终不能胜正,以百忍大师与玄真道长之亮节高风。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师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贫僧总算找着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贫僧也就放心了。”
钦服之心,溢于言表。
任无心见他对自己竟这般信任,顿觉自身责任更是重大,暗叹一声,道:“只怪我太过大意,我若不曾受伤……唉……”
陈凤贞苍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态,出掌时的眼神,又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接着,他心头便自泛起田秀铃含情脉脉的眼神,楚楚可怜之神情,以及她被屏于石室外的幽哀与痛楚……
百代大师见他语声突然中断,忍不住道:“贫僧今后行止,全凭相公调派。”
任无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大师说得太谦,调派两字,在下如何敢当。”
百代大师朗声道:“调派也好,不是调派也好,时已至此,贫僧方寸已乱,任相公令我水里去,便水里去,火里去,便火里行。”
这番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而且悲愤耿耿.可质天日。
任无心也不再谦,肃然道:“大师说的不错.时已至此,万事俱已迫在眉睫,万万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师道:“哪三件事?”
任无心道:“首要之事,自是先要探访出令师兄与玄真道长之下落,决战之期在即,我方是万万少不得这两人的。”
百代大师愤然道:“相公说的不错,师兄若有不测,贫僧也不想活着再回少林了!”
任无心知道别人若是说出此话,或许只是一时激愤之言,但百代大师生性刚毅,他既说出此话,便永生再也不会更改!
当下喟然一叹,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经设下许多布置,秘窑中那些当代神医,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与他们也有多时未曾联络,此刻必需赶急前去。”
百代大师道:“不错,万万迟不得了。”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们若也闻得任相公的死讯,不知该如何着急?”
任无心身子一震,脱口道:“哎哟,不好!”
百代大师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不禁也为之变色道:“什么不好?”
任无心凛然道:“他们若是闻得在下死讯,而信以为真,只怕必然有变!”
百代大师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我闻得任相公死讯之际,亦曾顿觉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与南宫世家一拼生死,我若真的那样做了,岂不是无谓的牺牲死得冤枉已极,他们……他们莫要和我一样,那就……那就……”
当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无心黯然良久,方自缓缓接道:“那第三件事吗……便是田秀铃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宫世家手中,将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说,大师也该知道。”
百代大师思及南宫世家手段之毒,刑罚之惨,不禁心头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与相公一路同行而来的吗,怎会又与相公失去联络?”
任无心长叹一声,黯然良久,方自缓缓道:“她之离去.在下亦似无能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宫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难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机密,要被南宫世家知道了。”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道:“这三件事,任相公说来虽有先后,但以贫僧看来,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迟片刻,便将生变。”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说的是。”
百代大师道:“既是如此,你我两人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动身才是。”
任无心道:“大师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师接口道:“此等大事,贫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贫僧而误了大事,贫僧便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了。”
任无心精神一震,道:“侠义道中有大师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长身而起,仰视天际.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带,既可看看玄真道长是否去得迟了.有未留下讯息暗记,亦可看看那镇上居民,为大师解围之后,安危如何?”
说话之间,他已换下皮制山帽,两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
这时日已西斜,又是黄昏时分,正是旅人们结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时,但两人心急如火,谁也不愿再耽误一日.当即连夜就道。
待天色将要黎明。两人已奔出两百里路途,任无心道:“你我体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临头之时,真力不济,总该寻个客栈略为漱洗饮食才是。”
百代大师道:“何需客栈,随便寻个荒祠**洞,也就是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荒祠**洞,俱都可能是南宫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当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师叹道:“贫僧识见,确是不如相公甚远。”
任无心肃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谨慎,万万不能再走错一步,若是遇着行迹可疑之人,也该先下手为强,将之制住,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宁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歹徒。”
他平日说话俱是和气带笑,令人闻之,如沐春风,这番话却说得谨重已极。
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师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肠.而此两事,却正是最易为南宫世家利用之弱点,是以才如此叮嘱,百代大师自是唯唯受教。
当下两人便寻了个客栈住下。
两人昼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
这时正值夕阳西落,家家户户,晚炊正香,本该是炊烟四起,与夕阳互争风姿的风景。
但两人放眼望处,那一片栉比鳞次的屋脊之上,竟全无一缕炊烟,甚至连鸡犬之声,都寂无所闻。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沉声道:“瞧这景象,莫非……”
任无心道:“大师先莫下定论,你我进去瞧瞧再说。”
两人此刻已换过一身粗布衣杉,路上又置了顶遮阳竹笠,戴在头上,一眼望去,正是寻常行脚赶路人的打扮。
这时两人俱将竹笠戴的甚低,夕阳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阴影,遮去下两人大半面目。
百代大师心情焦急,当先而行。
走入镇中之后,脚步突然变得十分涩重.似是举步艰难,竹笠阴影下之面目,更变的铁青一片。
原来这昔日本甚热闹的小镇,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个行人,街道是干干净净,显见方经洗涤打扫。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这镇上之人为何要洗涤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迹?”
再看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最令人吃惊的是,十户之中,倒有五六户门上挂着白布丧幡,在风中乱云般舒卷。
偌大的村镇,竟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风吹白幡,猎猎作响。
夕阳将落未落.两人顿觉心中泛起种说不出的寒意。
忽听一阵轻微的哀哭之声,自风中隐约传来,为这凄凉的景象,更平添几分悲惨。
两人情不自禁,向那哭声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方自走了几步,哭声又自消寂。
百代大师忍不住便伸手拍门,却被任无心一把握住。
百代大师着急道:“这村镇眼看已为贫僧遭了大祸,贫僧怎能不闻不问?”
任无心黯然道:“瞧这情况,大师似乎猜的不错.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从长计议,总得要生者节衰,死者瞑目,大师此刻若是鲁莽从事,非但于事无补,只怕更动人哀思。”
百代大师默然半响,垂首叹道:“贫僧想的实无相公你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节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说出。”
任无心眼望着两旁在风中飞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缓缓地道:“自大师离此之后,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
语声突顿,似是听见了什么,一把拉住百代大师,飞上屋脊,隐身屋檐后。
第十七回天地俱焚
百代大师却仍一无所见,忍不住问道:“相公可是发现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大师听听你我来路之上的动静。”
百代大师屏息静气,凝神听去。
过了半晌,才听得风中隐约传来马嘶之声,马行显然并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马嘶方自渐响,但却已可断定是向这村镇而来。接着便可听得马蹄声,呼喝声。
百代大师不禁暗暗佩服任无心的耳力,口中却道:“来的这行人马是何来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无心道:“我此刻虽尚不知,但此时此刻,你我总以镇静为妙,千万要沉住气,静窥动静,待看出来的是何路人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师自是唯任无心马首是瞻,心里虽恨不得迎上前去,看个明白,但却终是伏在那屋檐暗影之后,不敢稍有动静。
这时,百代又已听出,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可见来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是以来势才会如此缓慢。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暗忖道:“听这声音,来人也不过只是过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无心如此做法,未免显得谨慎太过了。”
心念虽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视着来路。
只见满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现一列人马的影子,但犹自看不清他们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马来到镇外,微—逡巡,终于鱼贯而入。
百代大师心头—惊,这才瞧见当先四人,骇然竟是满身黑衣。
肩头抬着两只箱子,箱子显然十分沉重,压得扁担都弯弯坠下。
这四人之后,另有四条黑衣大汉,抬着顶绿绒软轿,轿帘深垂,也瞧不清轿内是何人?
轿后又是四条步行之黑衣大汉,腰佩长刀。
却还有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骑着匹浑身全无杂色的黑马,紧跟在软轿两侧。
黄昏日落,小镇死寂,两旁丧幡招展中,突然来了这一行人马,端的更显得奇诡恐怖已极,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百代大师暗道一声:“惭愧!”
他方才还在暗怪任无心谨慎太过,此刻却已知道并非任无心太过谨慎,只是自己太过粗心。
只见这行人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齐站住,前面四条大汉,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马上的黑衣人,嗖地跃下马来,身法之轻灵巧快,无法形容。
他走到软轿之前,低低说了两句话,轿中似也说了几句嘱咐之言。
但两下语声俱都十分轻微,屋脊上的任无心与百代大师都未听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缓缓道:“本镇父老兄弟请了,武林第一家南宫世家.特来拜候。”
言语清晰,中气充沛.在晚风中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这小镇最远的人家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听得这语声,心头不觉又是一震,暗道:“原来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记忆之力.可称惊世骇俗,只要听过一遍之声音,便永生再也不会忘记。
只见两旁紧闭的门户中,寂无应声,毫无动静。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忖道:“镇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响,将方才说过之话,缓缓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语声说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气充沛,直似万里游客.前来拜访故人一般。
若非任无心印象特深,竟难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恶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听街尾一扇紧闭的门窗之中,传出一阵语声,道:“武林第一家,哼!你们又来做什么?”
声音嘶哑,满含悲愤怨毒之意。
这句话问的正是任无心与百代大师心中疑惑之事,两人心中本在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宫世家已将此镇造成这般悲惨局面,此番又自前来做甚?莫非真的想赶尽杀绝不成?”
只听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门中有些不肖徒众,在贵镇滋事生端,以致贵镇朋友,有些不幸伤身,敝门座上南宫夫人知道之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来,向各位深致歉意,并敬上些许奠仪,虽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门上上下下,数百子弟之抱憾于万一。”
这番话说的更是词意恳切,委婉动听,却听得百代大师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这岂非猫哭老鼠,假慈假悲,伤了人家的性命.区区几两奠仪就可补偿了吗?”
只见皇甫少虹话一说完,立刻将左面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一封封银子,俱以白绢包好.叠得整整齐齐。
皇甫少虹微一挥手,轿后那四条大汉立刻急奔而来,每人手里捧起十数封银子,见到门前挂有丧幡的人家,便在阶前放下一封。
但闻银封落地之声,叮当作响,显见每封银子份量俱都不轻。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惊动各位,已将奠仪敬置各位门前,但望各位节哀顺变,以此区区奠仪,好生为死者料理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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