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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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会散后已经是深夜近十二点,李学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坐下来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到有人敲门,他悚然一惊,如此深夜来敲们者莫非是某些要被处理的干部来送礼求情?他隔门道:“今天已经很晚,有什么事情明天赶早去办公室说。”
敲门者亦隔门说:“李县长,我是省都市报记者姜上游,为了第一时间采访您,我等了近六个小时了。我知道您忙,可我怕明天您更忙没时间接受我的采访,所以我今天才来敲门的。请您抽点时间吧!”姜上游其实十分懊恼,他本就在楼下的车里等着的,可也因为太累了才昏昏睡去,到底心中有事,睡得不沉,被几个晚归之人的说笑吵醒了,急忙探头向李县长三楼住所望去,幸得里面灯还是亮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冲上去敲门。
听到敲门的并不是送礼之人,李学之才放心,也不禁为从未谋面而又如此敬业的姜记者所感动,他连忙打开门,歉意地说:“对不起,请进来谈。”
姜上游进了门,一溜眼把客厅看了个明明白白,眼瞅着空荡荡房间,几件摆设又非常普通陈旧,心中的好感进一步加深。他拿出记者证请李县长过目,也开始细看王满秀、胡立兵夫妇嘴里的青天大老爷:这位三十七岁的代县长穿了件藏青色夹克衫,一条深色裤子,在日光灯下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了,皮鞋虽然干净却不是常见的油光瓦亮,朴素但不觉得寒碜,可总给人感觉不象县长,倒象机关里落魄的科员,但他的双眼却灼灼有神,脸上的笑透着真诚。
李学之客气地给姜上游让了坐,准备去倒水,可暖瓶里空空的,只得说:“姜记者,要喝水得等等了,我去现烧点。”便进了小厨房烧水。
姜上游坐在那里看着李学之忙呼着也没制止,因为他心里很歉疚,他误会李学之了。
第一去采访王满秀,听他们夫妻不停地夸李学之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他有点不屑,老百姓是善良的,是知恩必报的,对那些凭一时之兴解决了困难的官僚们同样感激不尽,因为老百姓从不计较,只会感激。当他知道王满秀一事拖了近两年才得到重视和解决,他就很痛恨无视农民疾苦的官僚们,连带对李学之一样没半点好感,堂堂一县之长居然时隔两年才发觉辖下农民遭受了这么巨大的痛苦!在报道里他毫不留情地指责黄县县委县政府耳目闭塞,漠视农民疾苦。而且事件一上报,都市报的销售就上了个新台阶,报社领导指示他放下手里的一切,全力跟进报道王满秀事件。
再次到黄县,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跟踪报道王满秀事件,他觉得有必要多采访群众,他要把李学之这类政府官僚披露上报。可采访结果大出他所料,不论是群众百姓还是机关乡镇干部,都说李学之是好官是清官。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平凡中一样体现了李学之的不平凡,这让姜上游即惊喜又愧疚,才有了苦候六小时,就是为了采访群众干部眼里嘴里的好官清官。
其实姜上游进屋看了室内装潢陈设,又见了李学之朴素的装束,他就全明白了,确实是误会了李学之,按王满秀的原话说:没有李县长,说不定我就是死了也没人理!
李学之从小厨房走了出来,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啊,还要等会才有开水。”姜上游连忙说:“李县长,没关系,这么晚打扰您,是我要说对不起。你的个人生活很艰苦朴素啊。为什么堂堂一个县长居然住这样简陋的小房间呢?”
李学之呵呵笑了起来,说:“姜记者,这算不算是采访开始了啊。”
姜上游点点头说:“是的,我的采访方式有点独特,喜欢与被采访者用拉家常的方式进行。但请您放心,我的记心非常好,绝对不会遗漏忘记采访内容的。”
李学之呵呵笑了起来,指着姜上游说:“你这个采访的方式我赞同,一来不让被采访人紧张,二来拉家常似的谈话,容易成为朋友。既然做了朋友,那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姜记者的工作方式好啊!”
姜上游一听楞住了,李学之完全说到了点子上,说实在的还没人这样迅速透彻地分析出家常式采访的精妙之处,看来这李县长真不简单,智慧、反应都是一流。他心服地说:“李县长果然犀利,一眼就看透了我。我这小把戏瞒不过您的。说心里话,您的智慧与应变能力是一流的,我心服得很啊。”
李学之缓缓收住了笑容,说:“我最怕老记居高临下地问话,也怕老记的胡搅蛮缠。姜记者的作风很适合我呀。”他说完慢慢靠在了沙发上,眼前却闪现出杨灵欣刁蛮娇巧的笑靥。他一不禁哑然失笑,象杨灵欣这样的记者还真难得应付呢。
见到李学之很是平易近人,姜上游也放开了心情,说:“那也请李县长把我当朋友吧,就请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喽。是不是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李学之说:“不瞒姜记者,我住在这里是因为离办公室近。条件也不差呀,别的干部一家三口也就住这么大房间,我一个人占了一套房子就已经很过意不去的了。”
姜上游由衷地赞道:“李县长境界高!据我了解,您到黄县任职满打满算也就四年,可您从一名排名靠后的副县长快速迁升到代县长,不能不算快了,是因为您政绩卓越还是其他原因?”
李学之笑了起来,说:“当年我从市科委下到基层,只想做点实事,没想到要升官。卓越的政绩我可真没有,至于为什么能提拔得这么快,我想还是因为我心里只有群众的原因吧。当然机遇也很重要。”
姜上游说:“现在王满秀在医院受到很好的治疗,身体正在康复,他们夫妻很感激您,口口称呼您为青天大老爷呢!”
李学之一听严肃起来,他说:“怎么能这么叫呢!看来他们夫妻的思想还是有点狭隘。是因为我们政府职能部门的干部渎职犯罪才给王满秀及家庭带来如此巨大的损失,是我们政府某些官僚漠视农民的疾苦,才导致一拖近两年!应该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去跟他们夫妻赔罪才对。更何况我所辖下的农民遭受了这么大的罪,本就是我的工作存在问题,怎么能称呼青天大老爷!我是愧不敢当!”
姜上游说:“我来之前也采访了一些群众和一些机关乡镇干部,他们都认为您是清官好官,说您四年来下乡走村只吃四菜一汤,不打牌不泡歌舞厅,不接受请吃请玩。是什么原因让您持之以恒呢?”
李学之感觉有点闷热,他站了起来,说:“看来人民群众对我们干部的要求还真的不高啊。我一个仅仅按照党员标准还做得远远不够的人,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姜记者,你说这正常吗?”说着又坐了下来,隐隐有点激动。
姜上游不知道再问什么才好,他被李学之朴实无华的语言所感动。他从事记者工作几年来,采访了不少各级党政领导,很多人要不是拼命为自己添金镀银,芝麻小事楞说成中国唯一,要不就是拿姿做态一副谈泊名利的清高,满口治理大计满心忧国忧民。象李学之这样实事求是、言而不讳的人少之又少。
看着李学之疲惫之态,姜上游这位见多识广的记者也不禁心中隐隐作痛:现在的干部,莫说县长,就是一个乡长村支书也会利用手里的职权为自己营造一个安乐窝,锦衣美食、搓脚泡澡、赌博嫖娼,小蜜二奶无不是津津乐道,哪里还会忙得疲惫不堪后睡在简陋的宿舍,居然连口热茶还要现烧!
呜~~~~厨房的水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姜上游不等李学之起身,说:“我来倒茶。”他迅速地跑进厨房,把开水倒进了暖瓶,在放好茶叶的杯子里冲了杯水,恭敬地放在李学之面前,动情地说:“李县长,您辛苦了,喝杯茶吧。”

李学之有点手忙脚乱,但他看得出姜记者是一片真心,笑着说:“姜记者,你让我这做地主的很没面子啊,应该我来泡茶的嘛。”
姜上游强忍着泪水,说:“谢谢李县长接受我的采访,很成功!不但采访到我需要的材料,也教会我怎么正确看待问题。耽误您的休息了,我现在就告辞。只希望您休息好!王满秀、胡立兵等爱戴您的农民群众会责怪我的!”说完也不等李学之表示什么,就拉开门出去了。他是不想让李县长看见自己即将掉下的泪。
金永贵出席完全省政法系统的廉洁自律会议,委婉地推掉了会后的宴席,驱车回家,一天坐在主席台上,虽然只作了不到一小时报告,可仍觉得很累,他靠在座位上闭着眼休息。前排秘书的手机响了,秘书轻轻喂了一声就说:“邵副主任啊,首长现在在车上,好的。”秘书说:“首长,邵勇回省城了,他有事情跟您汇报。”金永贵没睁眼,说:“叫他上我家去汇报,顺便一起吃个便饭。”
奥迪车稳稳地停在四号楼前,等候在门口的邵勇连忙打开车门,让金永贵下车,并尊敬地说:“首长,您好。”
金永贵站直了腰,微微放松了下,微笑说:“小勇啊,怎么站在门口啊?交代你的事情完成得怎么样了啊?”
邵勇简洁地说:“我比您早到一会,幸不辱命!”
金永贵很欣赏他言辞精练,点点头说:“那就好,进屋去吧。”
简单吃过晚饭,两人上楼进了书房,秘书端上茶水轻轻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金永贵冲邵勇点点头,示意他开始汇报。
邵勇拿出笔记本,翻看了一会,说:“我在南林市一共六天时间,去黄县用了两天。通过我了解的情况,李学之是个群众中口碑较好的干部,但南林市不少干部对他的评价却一般。”
金永贵缓缓说:“群众口碑好,干部评价一般。有意思。”他似乎提起了兴趣,对邵勇说:“详细点说。”
邵勇表情依旧平静,说:“我在南林开会的时候见过李学之,是个很朴素的人,不少干部服饰考究,时不时有人炫耀名牌衣服、高档手表,而他则是一身夹克衫。我也问过旁人,他基本就是这样穿衣的,而下乡时更简单朴素。在南林市委开了两天会,第一天回家过夜,第二天散会就直接回了黄县。南林市市长曾红庆对此人评价很高,说他是能干实事的好干部。市委书记顾同喜对此人评价一般,或许是根本不了解李学之吧。对李学之最为不满意的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于明扬,说他假作清高,喜欢在领导背后发牢骚。我针对性地调查了一番,原来是于明阳曾经在黄县任组织部长时给某人有句评语‘可以利用,不可以重用。’李学之只是说了句尖酸刻薄,话传到了于明扬耳里后,就再没说过李学之一句好话。”
金永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确实尖酸刻薄!”
邵勇心里也暗暗好笑,继续汇报道:“南林市委的领导对李学之褒贬不一,倒是曾经与他在科委共过事的人都说此人心无城府,干事塌实,这是不擅长跟人交往。”
金永贵心里嘀咕:做工作要那么多交往做什么?拉帮结派么?跑官买官么?
“其他县市的干部对李学之看法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沽名钓誉,有的说他固执迂腐,有的说他在政治上是诚实善良的人,此言话里有话,说什么政治上的诚实就是愚蠢,政治上的善良就是软弱。最终就是说李学之愚蠢而且软弱。”
金永贵皱了皱眉:看来这李学之真是异类啊!这不是一个班子里的人就这样排斥憎恨他,可想而知和他搭班子的人了。
“我在黄县两天时间,一天基本在乡镇跑,所接触的农民群众对李学之的评价非常之高,都说他是清官好官,在农民群众面前没架子,肯为农民群众说话。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王满秀事件,就是李学之去乡镇搞县长接待日时揭发出来的问题!看来是深得群众的喜爱了。基层的乡镇干部对李学之的评价也高,身为常务副县长时李学之在基层极讲原则,有点不通人情的味道,从不铺张浪费,坚持标准的四菜一汤,从不收受乡镇的任何礼品礼金,以至很多乡镇的书记乡长不愿意跟他吃饭。更让基层普通干部感动地是,在现今商品经济社会,物欲横流的年代,他从没利用手里的职权为家人亲朋谋过一点私利。几乎没有业余生活,从不进舞厅泡桑拿,也不打牌赌博,更不会玩女人包二奶了。现在他一个人住在机关宿舍里,办公室里豪华用具全部清理一空。”
金永贵听到这里,哈哈一笑说:“难怪小丫头放心让他一个人在黄县的,原来是个毫无生活情趣的工作狂人啊!这倒跟我年轻时的作风相同呢!”
邵勇钦佩地说:“您这样一提,我还真想起当年的您了,那时候跟着您没日没夜的工作,害得我女朋友都吹了几个!我是真服了您的工作作风了。这李县长活脱脱就是您当年的翻版!”
金永贵缅怀地笑着,说:“继续继续!”
邵勇喝了口茶,说:“黄县县委书记吴新宇我没接触,不知道是怎么评价他,但从吴新宇极力推荐李学之任代县长来看,应该是算了解信任他的了。可其他班子成员可就没什么人说他的好话了。有的行局长们还十分厌恶李学之,对于李学之的搞法很抵触,估计是动了他们的个人利益吧。”
金永贵警觉地问:“黄县的其他常委都跟李学之合不拢么?”
邵勇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是的。我仔细调查了黄县县委常委班子组成人员,除了李学之、吴新宇外,其他全是黄县本地人,吴新宇也在黄县担任书记七年之久了。那李学之受排斥是属实的了。而吴新宇已经确定明年换届后去市人大任副主任,张云生看来是下届县委书记的首选,而这张云生曾经有段令人瞠目的经历呢!”
金永贵凝神念叨着:“张云生?很熟悉的名字,张云生??”恍然道:“是不是曾经以贿选撤职的那个?”
邵勇点点头说:“正是他!当年他那么一折腾,把原南林市委书记刘裕丰给闹下了台,事后不久便给平了反,还提拔为黄县的党群书记,成了三把手!听说与顾同喜的关系很密切。李学之的秘书魏华跟张云生等关系密切,这然人很是担忧呢。”
金永贵陷入了深思:看来干女儿的顾虑还真不是关心过度,是确有其事了。自己虽然身为省委副书记,又怎好直接插手一个县的人事任命呢?过于明显的过问都将会惹来无数流言蜚语,可李学之这么好的干部就眼睁睁地去遭人嫉恨受人排斥么?看来也顾不上什么其他了,保护好干部比什么都重要!他看着平静异常地邵勇,心里有了个主意,说:“小勇,你认为李学之是不是真正为民的好干部呢?”
邵勇点点头,肯定地说:“绝对是!而且目前身处复杂的环境,要早点保护才好!”
金永贵说:“你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
邵勇说:“我认为可以利用省里的大气候为他造势。我想把他的事迹整理成材料,做为廉正爱民党员好干部人选上报省委!”
金永贵一听,大开老怀地说:“大勇,我们是不谋而合啊!我也正有此意!就让我们为保护一个爱民为民的好干部尽点心尽点力吧。”
邵勇也很激动,他点点头说:“老首长,您放心,我马上去整材料。”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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