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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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本群打开房门,笑咪咪地说:“老张,我知道就是你!请进。”
张云生也是满脸欢笑,重重地握了握栗本群的手,说:“栗处都掌握我的习惯了。”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跟着进了房,顺手闭上了门。
张云生坐在沙发上,掏出玉溪烟递了根给栗本群,又给他点燃,才关切地问:“老栗,这十天可真辛苦你了。下面的生活还安排得合适吧?”
栗本群给张云生倒了杯茶,说:“搞组织工作就是这奔波命,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这比以前好多了,上哪里都有车,顶好的了。下面的同志们都很热情,安排得也很好,这还得谢谢你这管干部的书记啊!”
张云生点点头,满脸堆笑说:“老栗,谢什么谢嘛,你也太见外了。你可是市委的领导,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是不是。”他把烟灰优雅地弹进烟灰缸,感慨地说:“改革开放也搞了快二十年了,真是翻天覆地地变化,二十来岁的毛小子也许不知道改革的成果,可象我们这五十岁左右的人是全看在眼里啊。不说别的,当年我还在人民公社当通讯员的时候,去那里都是靠一双大脚板跑,眼瞅着领导有辆自行车都眼馋得不得了,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有辆自行车,嘿嘿!”
栗本群也露出了回忆地神情,吧嗒了口烟说:“嘿,老张说得不错啊,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才知道眼前来得多不容易,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我差点就饿死了。”
张云生伸手挠了挠脑门子说:“是啊,我们这代人可算是吃了苦头的了,年轻的时候搞人民公社,*,提心吊胆地活着,想做点什么吧环境不允许,临了日子好过了,政策也好了,不又还想做点什么,不想干部要年青化、知识化,嘿嘿,咱们倒成多余的了。”
栗本群听得神情一惨,这何尝不是他自己同样的遭遇呢?说实在的在南林干了一辈子,组织工作干了近三十年,手里批发出去的帽子不知道有多少,有几个自己曾经考察过的干部现在已经官居厅局级了,威风八面的,可自己老在处级原地踏步了近十年。要说不想进步那是瞎说,可总拉不下面子去求人,也不屑于跑官要官。
不过总的来说栗本群自己倒是很满意现状的了,一个贫苦农民子弟全凭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这步,也算是不容易,况且两个儿子的工作单位都比较不错,也没什么太多的奢望。所以他也能兢兢业业搞好本职工作,基本无牢骚。他笑了笑说:“此乃时也命也!何况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嘛!”
张云生立即恳切地说:“栗处真是胸襟宽广啊,我自愧不如了。”话音一顿,换上副悲天悯人地面孔说:“现在的农村还有不少贫困人口,黄县就有不下三万人还生活在贫困线下,有待改善啊。我们基层干部任重而道远啊!”
栗本群微微一笑说:“老张,现在你的机会不是来了么?能时刻想到贫困农民,你倒不失为一位好父母官呢!”
张云生忙肃然地说:“不求扬名,只求心安!”
栗本群心里一动,眼睛瞟向一旁,轻声说:“不求扬名,只求心安!不知道李学之是什么意思了?他以前寂寂无名,如今可算是一鸣惊人了。”
张云生心里暗暗一突,也琢磨不透栗本群此话何意,笑着说:“李县长算是年轻干部嘛,做事或是冲动了点,不过出发点是好的,也许他也没想到会出名吧。”话虽然是为李学之解脱,可言下之意又显而易见的了。
栗本群倒不想跟他老猜谜,伸了个懒腰说:“这人上了年纪,不服气也不行了,跑了一天还真累了。”又用手在腰上捏了捏,在背上捶了锤。
张云生故意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哎呀,都快十点了,老栗,饿了吧?一起去吃点夜宵,喝上一杯睡觉也香点!我来的时候已经叫了几位科长了。”
栗本群原本是想打发他走,听他这么说知道今天不去是不行了,拿手指点了点他,半真半假地说:“你是先斩后奏啊!把我的几个科长都收买了,我还能不老实从命!”转身去里间穿外套,张云生在外面哈哈笑着说:“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请你,没那么多歪脑筋!”
出了三号楼,张云生把栗本群往车上请,栗本群奇怪地问:“怎么?吃个夜宵还要跑哪里去?”
张云生说:“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天了还没腻啊,今天换个地方,也换个口味嘛。”几个科长也帮衬着说:“难得张书记这么热情,就去吧?”栗本群只得上了车。
两辆不一会就到了金满楼,也许怕在市委组织部的领导面前露马脚,金辉没有露面,换了个领班小姐领路,众人就上了二楼的庐山厅。
栗本群边走边打量着,直到进了包厢落了座才啧啧赞道:“黄县居然也有这样豪华的酒店啊!一点也不比市里差嘛,看来黄县的消费蛮超前的啊。”
张云生连忙说:“如今先富裕起来的确实不少啊,平时里我们也不大来,可今天不能委屈了市里来的领导嘛,所以才到这里来的。也算是我自己打了点小算盘吧。”
林科长呵呵笑起来说:“张书记算盘打得精,借口招待领导饱自己口福啊!”
张云生故意苦着脸说:“老早就听说金满楼的酒菜一流,好不容易借个机会打打秋风,又被你们揭穿了!”诙谐的话惹得大家一阵笑。
栗本群看了看巨大的桌子,说:“老张,看来不止我们几个吧?我们七个人才占了一半的位子。”
张云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包厢门开了,易立宏领着四个人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栗处长,几位科长,今天没其他人,就是咱们组织部的几个同志。咱们是组织部对组织部!”又把四人介绍了一番,原来是黄县组织部的两个副部长,一个干部科长和办公室主任。
众人坐定,菜肴就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四瓶湖南名酒“酒鬼酒”也摆上了桌。栗本群一看着阵仗哪是吃夜宵嘛,比一般的正餐的菜还要多还要精致,苦笑了笑说:“老张、老易啊,用不着这么大排场吧?还有这么多酒,我看着都醉了!”
黄县组织部办公室梅主任笑咪咪地叫退服务小姐,亲自开瓶倒酒,说:“栗处长,您可是咱组织战线的领导啊,平时你们跑乡跑镇的工作,我们不好打扰,如今考察工作基本结束,也该由着咱黄县组织部表示表示吧。虽说是夜宵,可规格一点不低,这也充分体现了组织之情啊!”
到了这步,栗本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酒过三巡,气氛就开始活跃起来,先是黄县的表示歉意照顾不周,市里的回敬则感谢多方支持,两方又相互恭维;然后便是政治风云,小道传闻,谁谁高升了,谁谁又进去了;慢慢又不经意来了荤段子黄笑话,满屋子男人就越说越露,人人献宝,说不上来或是不好笑则罚酒!等到第四瓶“酒鬼酒”掉底时,桌子上早就没了上下之分、主宾之分,都成了无话不谈是好朋友了。
开了第五瓶酒时,梅主任给几个科长副科长一一碰杯敬酒,一下就喝了五个满杯,大伙全叫好,梅主任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歉意地说:“这次考察组下来咱组织部真没帮上什么的,所以我这办公室主任就自罚三杯!”说着又往杯子里倒酒,满了一仰脖干了,又倒......
栗本群怕他喝醉了,急忙摁住他的手说:“梅主任的心意我们领了,可别再喝了,醉了伤身子的!”
那梅主任被摁住了手,挣了挣便放弃了,满脸感激地说:“谢谢栗处长关心,我不怕醉,能陪您喝酒是我梅四远的福气!伤身体算什么?只要栗处长一句话,风里来火里去我不皱眉!”说着嗓子一涩,竟哭了起来:“伤身体怕什么,入了党这百几十斤早就交给了领导!就是伤心难受啊!我不服气啊!”
栗本群见梅四元撒酒疯,连忙冲张云生说:“张书记,梅主任喝醉了吧!扶出去休息吧?”

可张云生跟易立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没听见栗本群的话。
梅四远见无人阻挡,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梅四远在黄县工作了近二十年,也是北京某大学的文凭,就怎么不入领导的法眼?就硬是提不上去?我都不说了,可副县长韩爱国怎么这次考察的没份呢?论资历、论政绩、论人品、论作风、论群众基础哪样比不上李学之?说是干部年轻化,韩爱国只比李学之大三岁,说干部知识化,韩爱国现在已经自考了本科文凭,又准备进修硕士,那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了。就怎么没他的份?”
栗本群只好安慰他说:“你说得很好,对于有政绩有民望的党员干部是要得到重用和提拔,我们回去会把问题如实反映上去的。”
梅四远把眼泪一抹感激地说:“栗处长,有您这样的话,我梅四远无话可说,也十二分知足”他又倒满一杯酒,举起来说:“我啥也不说了,所有的感情、敬意、期盼都在这里!我干杯,您随意!”一口喝了个掉底,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栗本群这才安心,可黄县组织部的干部科夏科长说话了,他一脸愤恨地说:“栗处长,在组织面前要襟怀坦白,我也就直话直说,对于提拔李学之我有看法。先不管什么资历呀年龄啊文凭的,我只说一个党员干部对待处理事件的态度和手段。李学之是很有心计的人,到黄县不显山不露水,刻意以廉洁干部的姿态出现,博得了吴书记的赏识,才一年多时间就爬上了常务副县长职务,就让很多人心里不服气,此后更是唯吴书记的命是从,达到了盲目的地步!吴书记当然不会让这代理人吃亏,自己要退了还不忘把他推上去,还亲自带着李学之去省里市里跑官要官,在才代理了县长。李学之大权在手,又有老书记全力支持,就开始了大清理,利用一农民超生之事就大肆炒做,把一些不服他的人撤的撤,处分的处分,为自己捞了个省级廉洁干部的名头,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件事导致了提前换届,倒是把老书记给坑了!不少人传言之所以省政法委金书记垂青于他,跟他市法院的老婆不无关系咧!”说着夏科长猥亵地笑了笑说:“他老婆可是南林市政法系统有名的美人哟!”
此番话把栗本群和几个科长都吓了一跳,栗本群严肃地说:“说话可要有分寸,怎么把省里的领导也牵扯进来了呢?”
黄县组织部廖副部长接茬说:“这都传遍了的事,李学之也真阴险,考察组来之前听说韩爱国似乎也在考察之列,便借口造纸厂一事在常委会上力主要免了韩爱国副县长的职位,老书记肯定支持他了,于是就被免了。如今考察都完了也没韩爱国的份,他是聪明过头了哟!好多人都替韩爱国叫冤呢!我看如果真要让李学之当了县长,还不定把黄县折腾成什么样子,这叫很多干部都寒心!今天就是李学之在场我也敢当面说给他听,他就是小说雍正王朝里的田文镜,为了捞取自己的名头就不顾人民群众的死活,不顾党员干部的前程!他其心可诛!”
易立宏见栗本群脸色难看以极,连忙喝道:“你们都怎么了?说了陪栗处长喝酒聊天,怎么又扯到工作上去了呢?还让领导安身不安身!都别说了,栗处长考察了这么些天,知道的情况还用得着你来说么?”
廖副部长委屈地说:“我可是实事求是,跟领导掏了心窝子说话。走到哪里都这么说的!”
夏科长说:“就是就是,看着李学之骄横跋扈地样子,任凭哪个基层干部瞧着都来气。再说栗处长又不是外人,哪怕是考察也得讲真话,讲实话啊。”
栗本群其实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气:这顿夜宵摆明了就是来给自己灌汤给李学之上眼药!可实在也不能表示什么,他仍是一脸平静,剥了只虾,蘸着红醋嚼着,没有任何表示。
张云生在一旁密切注意着栗本群的表情,可他失望了,不由心里暗暗骂道:老狐狸硬是没反映啊。可还得打起笑脸来收场:“既然是在酒桌子上呢,也就没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都是朋友,呵呵。老栗你也别计较他们胡说八道,喝了酒就是说酒话,过了就过了。是非曲折自然有公论的,也不是你们说了算。我这个副书记其实也顶不了什么多大的派场,无非是维护黄县的稳定局面,市委顾书记在大会小会上总是强调稳定压倒一切,我是忠实履行市委的指示精神,不稳定又怎么去发展?对于黄县的问题我只能做到稳定再稳定,就算是完成使命了。李学之同志是个实干家,也善于发现问题,如果让他去个工农业现代化程度较高经济较发达的县市出任主官,去挖掘问题我看是很合适的,而且会干得很出色,可黄县是个贫困县,一个需要大力发展县域经济的财政补贴县。我们需要的是更快更好地带领黄县人民走出贫困共同致富!在这么方面我看他还是显得有点稚嫩有点不太成熟。当然我们需要反腐的急先锋,也需要强有力的监督体系,可前提是人民生活要稳定,社会局势要稳定,干部人心要稳定!”
栗本群看着张云生夸夸其谈的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顾同喜临来叮嘱他的话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多听情况汇报少表态......”
回到云雾山庄,栗本群把考察组成员叫到自己房间开了个碰头会,看着几个人都面红耳赤的,栗本群苦笑着说:“怎么样?今天这顿夜宵吃了有什么收获?”
几个人喝着醒酒的酽茶,不时用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菜屑,就是没人说话,栗本群点支烟慢慢抽着也不急,等待他们深思熟虑的话。
朱副科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斟酌着说:“我看黄县有部分干部对李学之很有意见哩!”
栗本群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丝笑意。
朱副科长似乎受到了鼓励,喝了口水,声音也大了点,说:“其实今天的夜宵就代表了部分人的意思,想我们考察组把这些意思融进李学之的考察报告里面。”他话音一转,有点气愤地说:“其实他们也小看了考察组的素质,怎么会偏听偏信嘛!我们组织工作就是要用事实来说话,摒弃任何的外来干扰!”
栗本群很满意他的发言:这老朱如果不是太在乎看领导的脸色,揣摩领导的心意,也实在是个有前途的人,可惜性格决定了他前程渺茫啊。
林科长瞥了老朱一眼,说:“虽然只是部分人是意见,可也代表了阶层的声音,不能不考虑进去哟。”
黄科长点了点头说:“跑了这么多点,问了那么多人的话,一个感觉:李学之就不是当领导的料,那下面的乡镇的头头们得罪得七七八八了,当然有不少普通干部还是很支持他的,可没什么用处,至于农民群众都很信服,可最坏事的也就是那些个人了。”
朱副科长脸涨得紫红,期期艾艾地说:“嘿嘿,看来我也是偏听偏信了,还是两位科长观点鲜明,有道理。”
栗本群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老朱就是这么立场不稳定,都四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没主见呢?他见老朱脸色很难看,掩饰着喝了口茶,说:“这李学之确实是我历次考察中最位罕见的例子了,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写考察报告。如果按我们的意图来写,肯定会被市委定为黄县县长的候选人,但如果真没选上,我们的责任就大了;如果......”说到这里他竟然说不下去了,用长长地叹息代替了。
在坐的几个科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各想各的心事。良久栗本群才喃喃地说:“那就看以后的谈话吧!”似乎是对手下几个科长说的,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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