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回 承机缘婢女点迷障 笑东风再食雪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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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洛晨睡在精舍之中,元神一点飞入本命界,这本命界乃是心念所化,他心中对于郭石平枫又怀有怨念,于是便被心魔乘虚而入,幻化出一副残忍景象,撼动本心,欲要反客为主,幸而飞沙剑及时相护,这才让洛晨清醒过来,逼退心魔。
此番洛晨重回本命界,将灵力打入其中,缓缓运化,修复伤损,虽然极为缓慢,但总归比之前连进都进不来强得多。这会洛晨睡在床上,膻中先天气自行运转,纳灵入体,随后归入丹田,温养紫府,洛晨睡梦之中忽觉周身舒适无比,当下睡得更沉了。
这一觉直睡了足有三天,起初别院之中婢女怕洛晨醒来饥饿,便在精舍之中桌上放了不少糕点吃食,谁知洛晨自睡得跟死猪一般,反倒是黑毛双眼放光,什么桂花糕,梨花糕,榛子酥,蛋黄酥统统来者不拒,每日皆把肚皮吃得鼓鼓的,若不是不愿离开洛晨,只怕早就循着味道杀进厨房里去了。
眼下已然是第四日午后,躺在床上的洛晨忽然深吸一口气,随后双目缓缓睁开,朝着四处瞧了瞧,只见房中简单清静,没那么些个古玩字画,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张红木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此时房里的窗户没关,外面春风习习,吹得桌上的宣纸哗啦作响,一如往日。
洛晨躺在床上,良久才认出这是石衿别院梨花林深处的精舍,曾经自己被打入天牢,随后阴差阳错假死而出,就是被安置在此处,那时桌上纸面还写了一首诗文。想到这里,洛晨不由得心生好奇,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缓缓站起身走向那红木桌前。
洛晨身负灵力,即使卧床三日手脚也不显滞涩,依旧行动自如。此时站起身来,只见屋里一张小茶几上一片狼藉,各种糕点残渣到处都是,洛晨皱了皱眉,并未理会,迈步走到桌后,宣纸之上果然隐有墨痕,洛晨见状,随手拿起镇纸将纸捋平,其上字迹依旧,只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婉约
“西楼冷月腾寰宇,东阁清风起沧江,伤春何须怨杨柳,明年百花犹自香。”
眼下洛晨虽入仙道,对自己的笔墨才华依旧颇为自傲,然此时看了石衿这首诗文,却是不得不赞服石衿的胸襟气魄。西楼月,东阁风皆是婉约之物,杨柳伤春更是如此,可是在石衿笔下,这些婉约辞藻却都带上了一股超然之态,令人眼前一亮,心神一清,正如三冬饮暖酒,酷暑品冰茶。
“吧唧,吧唧……”
正赞叹间,一阵细微的咂嘴声忽然从房间里传来,洛晨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黑球从茶几下面滚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糕点。黑毛这会看见洛晨,想要出声却又舍不得嘴里的美味,只发出一阵呜呜的低鸣,随后脖子一扬,糕点下肚,这才畅畅快快地喵了一声,三下两下蹦上桌子,顺便在宣纸上留下几个小脚印。
洛晨看着满脸都是糕点碎屑,已然胖了一圈的黑毛,登时哭笑不得,伸出手将它抱在怀里,拂去它脸上的残渣,黑毛对洛晨也是十分亲昵,两只前爪四处乱扒,一个劲地舔着洛晨的手。洛晨顺势去搔黑毛的肚子,弄得黑毛一阵挣扎,露出利爪毫不客气地挠了过去,登时在洛晨手上留下几道红痕。
这边一人一猫闹得正欢,门外忽然传来几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哎,这都第四天了,你们说那位洛公子此时醒了没有?”
“洛公子醒没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小黑猫此时必然已经饿得不行了,要我说呀,咱们这几天说是在照顾洛公子,倒不如说是在照顾那黑猫呢……”
“对对对,那黑猫也当真可爱,不想寻常野猫那般,恁地凶恶,上次我拿了块桂花糕喂它,它还用脑袋拱我的手,把我喜欢的呀,一天看不见都有点想了呢……”
“哎呦,这还不简单,趁着这会洛公子还没醒,你等下赶紧宽衣解带,躺倒他床上去,等他醒了就不得不娶你为妻,如此一来,你不就天天都能看见那黑猫了么!”
“嘿?你个小浪蹄子,平白无故就来招我!等下我就去回了小姐,说你早就对洛公子爱慕不已,定要你做了他的夫人不可!”
“哈哈,你们瞧瞧,这是打了醋坛子了!”
一众婢女嬉笑打闹,拎着食盒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桌后,略有些呆滞的洛晨。众女见此时精舍门窗并未关严,加之洛晨神色有异,就知方才在外面说的玩话定是被这少年听去了,一时间皆有些羞赧畏缩,只相顾窃笑,并未上前。
半晌,一个稍年长些的婢女笑着瞥了其他人一眼,方才含笑上前:“洛公子不必诧异,你眼下正在石丞相府中,这里是丞相千金平日所居的精舍,前几日公子重伤,被小姐带至此处修养,到现在已然三日有余了……”
洛晨此时已然回过神来,对于这几日的照料知恩也是颇为感激,当下笑道:“各位客气了,这几日承蒙各位悉心照料,洛……小生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我这黑猫生性顽皮,想必也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还望姐姐们不要见怪。”
方才说话的婢女嫣然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众女走进屋中,打扫茶几,收拾床铺,井然有序,轻车熟路,为首的婢女放下食盒,一面收拾茶几上的残渣,一面说道:
“洛公子大可放心,我们皆是小姐贴身侍婢,您两年前殿前骂圣,半年前取走宝剑,我们都是知道的,那天您在厅前受伤,也是我们将您安置在这精舍之中,姐妹们对于公子的所作所为都是敬佩得紧,所以也请洛公子不必太过戒备。”
说着,这位婢女抬起手来想要去拿旁边的掸子,洛晨见状,身形一飘,已然将掸子拿在手中,缓缓递了过去,这名婢女至微微一笑,并无任何低下之态,接过掸子便自去打扫茶几。洛晨心下一动,问道:“我乃朝廷重犯,犯下欺君大罪,万死难辞其咎,又有何可敬之处?”
这婢女一面打扫茶几一面说道:“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天下大事,只是觉得常人到了那金殿之上,必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公子不但泰然自若,还能张口将那皇帝老儿骂得青了面皮,如此胆识气魄,如何教人不敬佩呢!”
屋内一众婢女闻言,虽未言语,然神色之间却皆有赞同之意,一名年纪略小的婢女一面擦拭桌椅,一面说道:“正是呢,那皇帝也是,听惯了山呼万岁,小题大做,几句不好听的听在耳里,就成了欺君大罪,嘿嘿,也不知羞!”
洛晨见这小婢女口无遮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却见满屋婢女只面上含笑,并无人出声指责,心下大奇:“你这般随口乱言,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然后给你家老爷小姐招来祸事么?”

这小丫头听了,毫不在意,笑道:“此间并无旁人,洛公子你是断不会说的,况且就算被别人听去了又如何,今儿说相府里有个打更的不尊圣上,明儿说相府里有个炒菜的不尊圣上,这些闲话一抓一大把,圣上哪有那么些闲工夫,去和一个打更的炒菜的过不去?”
这一番话虽然惊世骇俗,然洛晨细细想去,竟觉得十分有理,心下便有所感,也不答言,只呆立在屋中不发一语。石衿本就是修士,时有些许领悟,也是这般呆立,众婢女早习以为常,收拾完了屋子,方才将食盒里的新鲜点心摆于茶几之上,也不出言打扰,径自含笑离去。
这洛晨方才从婢女话中隐隐摸到些什么,却又难以明晰,立在原地冥思苦想,可就是不得其门而入,这边心思一动,全身灵力自运周天,缓缓而行,穿关元过紫府,膻中先天气隐隐成旋,紫府本命界中六十四卦徐徐而转,一时间洛晨整个人便如同虚妄一般,即使亲眼看见,也觉不真不实,难以捉摸。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洛晨忽听得下腹之中轻轻一响,背隐隐作痛,却是引动了方圆村旧伤,洛晨自知此时乃是紧要关头,灵力自动,缓缓朝着背后的伤压了下去。随后膻中之内先天气探出一线,流入关元,又在关元之中悄然一转,稳固下来。
道童之境修的便是这先天气,何时紫府,膻中,关元三穴皆被先天气灌注充盈,何时便可晋级真人,此时洛晨膻中先天气已足,故而向下蔓延,惠及关元。此时关元之中先天气虽细若游丝,但洛晨周身灵气流转却因此通畅许多,连带着背后那一掌的伤势都松动了些许。
眼下洛晨冲破关窍,福至心灵,念头一转,已有定论,也不管背后伤势疼痛,转过身去便走到书案后面,提笔蘸墨在石衿那一首诗旁边另做了一首诗,其上曰:
枝头新蕊送春意,脚底片叶望秋风,花叶何曾分四季,冷暖不过一念中。
这边洛晨才放下笔来,那边门扉已然敲响,随后一袭黑衣飘然而入,看着洛晨笑道:“方才杏秋前来找我,说你醒了,我来到这精舍门口,只觉着屋里灵力浓郁,流转自如,便知你定有所悟,故而便在外面稍候了片刻,这会听得里面宣纸响才进来的。”
当年洛晨虽是被石衿血咒误伤,然后来从天牢中脱出,多蒙石衿照顾,心下愤恨早已释怀,此时久别重逢,也是颇感欣喜。石衿缓缓走入屋内,来在书案之后,将两首诗皆看过一遍,眼中虽有钦敬之意,但却兀自摇了摇头:“在我看来,这两首诗写得皆是寻常得紧……”
洛晨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石衿已然接上:“要我说,这几个脚印才是绝妙佳作,纵然两首诗加在一起,也赶不上这几点脚印半分妙处,洛公子,你说呢?”
石衿素手指处,正是方才黑毛跳上来的时候印的几枚脚印,此时这小家伙早就从洛晨怀里蹦了下去,摸到茶几旁边,对着方才送来的各色糕点狼吞虎咽,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屁股和细细的尾巴对着洛晨。
洛晨哑然失笑,点头说道:“不错,咱们这两首诗再怎么着也是穿凿之物,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几个脚印浑然天成,哈哈,你我二人虽然年轻,但也活了二十几载,想不到今日竟被一只猫给比下去了,真是有趣得紧。”
石衿略一摇头,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方才问道:“洛公子,此时你可还记得之前在相府发生的事情么?”
洛晨闻言,神色一黯,勉强笑道:“算盘出卖了我,灯影应该也在其中,我被姜老打伤,神志混沌间似乎还听见了喜蛛的声音,她应是把我交给了你,随后你将我藏在这别院之中……眼下我记得的只有这些,其他的却是记不得了。”
石衿走到茶几旁边,摸了摸狼吞虎咽的黑毛,倒了杯茶递给洛晨,缓缓说道:
“这一队镖师中,灯影和算盘二人分别去了相府和司徒府,两边下注,无论最后功归谁,过归谁,他们都是稳赚不赔,但你被我救走,双方迁怒,他们却成了众矢之的,最后灯影自刎,算盘失踪,鬼眼等人昨天葬了灯影,已然离开华都地界了。”
此时老方等人对于洛晨来说已然形同陌路,他自知算盘灯影应不是为了私利而出卖自己,而是为了老方,虽情有可原,然所行之事却太过歹毒,日后若是遇见算盘,洛晨自会取他性命,若是见到其他人,便只做不识罢。
洛晨立在书案后思量许久,方才低声问道:“平枫郭石二人,现下境况如何?”
石衿的肩膀微微一抖,随即定了定神,目光一凝,决然说道:“你失踪那天他们二人失魂落魄,分外低落,第二天也有些郁郁寡欢,但时至今日,他们已然行事如常,此时华都之中遍发通缉令抓捕你,此事是由丞相府和司徒府主理的,想来他们二人也在其中忙活了不少吧……”
石衿本可虚与委蛇,编造些假话哄骗洛晨,但话到嘴边,还是将实情一一告知,并未有所隐瞒,洛晨闻言哈哈一笑:“那他们可要白忙了,我在这相府深处安居,任由他们如何忙叨,也断然寻我不得,只是此番折腾下来,若是能做得几件漂亮事,也算是为他们以后前程铺路了。”
石衿沉吟良久,忽然问道:“洛公子,你……此时可想见见郭石平枫么?”
洛晨一怔,随手将书案旁边的窗子打开,只见外面梨花似雪,美不胜收:“这别院乃是你起居之处,郭石平枫当不会擅入吧?”
石衿看着洛晨背影,忽而展颜一笑:“这是自然,平枫误闯之后,我便增添了院中婢女,除了你和父亲之外,其余任何人皆不得入,郭石平枫也在其列,若是他们二人胆敢强闯,我便敢将他们二人就地格杀,如此……你可安心?”
洛晨此时背对石衿,闻言摆了摆手,直接从窗里跳了出去,随后回头说道:“那些糕点就给黑毛吃罢,烦请你帮我弄点饭菜来,此时我虽是修士,这般重伤初愈,还真是有点饿了。”
石衿歪了歪头,随后从窗里跃出,自走出梨花林去,不多时已然提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二人便在当年那张石桌上摆开菜肴,也不饮酒,就这么端饭吃菜,院中梨花纷纷飞落,不少落在菜里,尽被二人吃下肚去,这正是“先天一气入关元,情仇寸念付东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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