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回 起风雪酒楼掩门户 置酒肉师徒叹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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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纷飞云麓,炭火红肉飘香,美酒温过转头凉,老少桌边对饮,小儿打闹乖张。
夜深长街无客,闭门瓦上存霜,越过城墙万里荒,凶厉八方喋血,一夜多少存亡。
自打阴神教放出阴傀,肆虐江山,虽有牧岚云匡率扶威军各处扫荡剪除,然那阴傀数十万,散于各处,清扫起来又哪会那般容易?故百姓多有为阴傀所杀者,就连仙门各宗派在凡间除妖灭邪的弟子也死了不少,眼下威国境内除了江城,流沙,望海,鹏州四地,尽是哀鸿遍野,难寻半点安宁。
打扶威军于华都城下大破叛军,至今已过三年,也不知怎地,这一年冬日竟十分严寒,往年江城深冬不过下两场冰雨,飘几片雪花,触地即融,留不过夜的,可今年竟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场大雪,落得江城内外一片素洁,倒也成了一种景致,只是阴傀在外,民心惶惶,纵有好景,也无人有闲情欣赏罢了。
江城坐落南方,故而房舍楼阁墙壁皆薄,不似北方那般厚实抗风,这大雪一来,严寒无比,城中百姓多在家中生火取暖,幸而江城还算富庶,太守何山拨出府银置办火炉木炭,分发各家,一时间外面虽是阴傀横行,朝不保夕,这江城内里倒还太平,只是与往年那般热闹繁盛比起来,可就差的太远了。
“师父,今儿估计也没什么人了,要不咱就先关门吧?”
江城城西,烟花巷里,有一家饭庄,名唤五味阁,开店的是一老一少师徒二人。自古以来烟花巷便是销金窟,内里自然寸土寸金,怎么就被这两个外来人给占去这么一块地呢?原来这师徒二人厨艺颇高,初到江城之时,不知门路,想着秦楼楚馆也要厨子,赚的还多点,故而就奔着此处而来,毛遂自荐,谁知原主不但不用,反倒将二人好一顿奚落,几乎不曾动起手来,最后还是相邻的云月楼掌柜秦烟前来调停,方才罢了,两厢不欢而散。
那青楼掌柜满以为这师徒二人不过江湖骗子,走了也就走了,谁知他两个却把这个仇给记心里了,更兼秦烟暗地里赠与二人二十两白银作本钱。师徒两个离了烟花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在这富庶繁华的江城之中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开了一家小饭馆。
这小饭馆开了也就开了,架不住这师徒厨艺简直是炉火纯青,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就没有不得心应手的,每日大锅一起,香气四溢,不饿的都给勾搭饿了。故而这小小店面,一时间门庭若市,很快便在江城中打出了名号,唤作五味楼。
这五味楼名声鹊起,不但抢了其他酒楼的生意,连烟花巷都遭了牵连,为什么呀?那青楼虽做的是皮肉买卖,但人家也不是整天盯着这一块不放。客人一来,少不得要吟诗作对,卖弄风雅,或是叫一桌酒菜,缓缓相谈,可眼下五味楼一起,客人来了都不愿意吃青楼的酒菜,除了云月楼靠着女儿心,英雄血两种好酒还算撑得住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叫苦不迭。
如此过了得有半年,江城各大酒楼能使的手段,能下的绊子都用尽了,只是这师徒出身江湖,那是精明的很,这半年来二人经营五味楼也是攒下了好些银子钱,师徒两个便招了一群学徒,传以烹饪技法窍要,虽然只有皮毛,但也足以让各个酒楼蜂拥而抢,一时间倒也没人来寻五味楼的麻烦了。
趁着这个空档,师徒二人来在云月楼登门致谢,并说自此云月楼的酒席,都有五味楼包办,云月楼的厨子也可到五味楼来习学。如此好事,秦烟这等玲珑心思,哪里会一人独吞,当即让其余青楼的厨子也一道来五味楼习学,却单单漏过了当初与这师徒为难的那一家。
如此一来,又过半年,那一家便已然难以为继,此时这师徒二人已收了不少学徒,便将原来的铺面交予学徒打理经营,随后出钱把这青楼盘下,开了这家五味阁。既接待闲客,也为周遭秦楼楚馆置办酒席,加上还有秦烟时时回护,生意自是红火无比。
只是再红火也是从前的事了,眼下外面阴傀肆虐,名不聊生,谁还有那闲工夫跑到这烟花巷里寻欢作乐?故而店里生意十分冷清,好在这些年经营下来,积蓄甚厚,三年五载的倒也饿不着,那师父坐在柜台后面,听闻徒弟之言,略点了点头,徒弟应了一声,便去关门上锁了。
“哟!铁柱兄弟,今天关门这么早呀?”
对面团花楼的一个姑娘见铁柱关门,立时倚着门框,招手笑问道。这铁柱正值好年岁,长得也颇为精神,这些年可没少被这周遭青楼的姑娘调笑,早习以为常,只是今日他抬眼一瞧,对面门里的姑娘抿着嘴,也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
铁柱心下一叹,这会城外妖孽横行,命比土贱,城里虽然太平,可谁也保不齐明日那些妖孽会不会杀进来,如此一想,哪能不害怕呢?思虑至此,铁柱关门的手不由一缓,朝着那姑娘笑道:“哪里就关门了,不过天冷风大,把门略掩一掩罢了,青莲姑娘要是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开个小灶如何?”
听闻此言,对面青莲眉眼之间的忧色才稍稍散了些,一挥手帕,呵呵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眼下一时半会我还想不起来,等我想起来了再找你要,到时候你要是敢赖账,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铁柱哈哈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胡侃了几句,方才轻轻将门掩上,犹豫了一下,却终归是没有上闩。转过头来,但见师父钟炎正坐在柜台后面,一只手拄着下巴,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这一出怎么瞧怎么不像个正经人。
铁柱被师父瞧得浑身不自在,急忙转过身去,要把门闩上上,却听得钟炎说道:“罢了罢了,你和那团花楼青莲眉来眼去又不是一天两天,真当你师父上了岁数,耳聋眼瞎呐?我告诉你,你那点小心思师父我明白着呢!”
铁柱被师父几句话顶得满脸通红,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摆手说道:“您知道青莲,我也知道您和云香楼的张妈妈眉来眼去,那张妈妈长得跟跟个倭瓜似的,也真亏您拉的下脸,张的开嘴呜呜呜呜呜”

这边话没说完,钟炎早就从柜台后面蹦出来,死死地按住了铁柱的嘴巴。这些年钟炎经营五味阁,可说是劳心劳力,但却一点都不露疲态,反倒越发精神矍铄,这会一只大手按在铁柱嘴上,饶是铁柱年轻力壮,一时也没能挣开。
“呼”
此时,一阵冷风将大门稍微推开了些,钟炎透过门缝,瞧见外面风雪依旧,整个街巷里楼阁紧闭,一片凄凉,心下也跟着一叹,缓缓地放下了手。看着铁柱说道:“罢了,没客就没客,昨天云月楼才给送来了两坛英雄血,这会咱爷俩去后厨整治火炭,切点生肉蔬菜,好好喝几杯!”
似这般天寒地冻,喝酒吃肉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快事,师徒二人来在后厨,但见那羊肉红白相间,带鱼细嫩晶莹,螃蟹黄多体凝冰,五寸大虾水灵。洋葱味辛刺眼,辣椒去筋皮青,韭花捣碎香愈凝,地瓜土豆洗净。
师徒二人本就是个中高手,这会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早整治了一桌生菜生肉。钟炎着铁柱先把菜肴端到大堂桌子上去,自己则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火锅,这火锅与寻常炭锅还有不同,寻常炭锅中间锅胆皆为圆筒,底粗顶细,内置炭火,钟炎这个炭锅锅胆却是方形,底下略大,上有铁网,用时锅里涮肉,锅胆烧烤,可谓一举两得。
钟炎先将调好的底汤倒在锅中,随后夹了几块火炭放在锅胆里,这才端着火锅来在大堂。铁柱早把一应肉菜并陈醋麻酱,辣油料酒准备齐全,师徒二人锅中涮肉,炭火烤鱼,就着青椒小葱,再来两碗力道十足的英雄血,也足以忘忧了。
两碗酒下肚,钟炎在锅里夹起好大一片羊肉,又在锅胆上取下一条烤熟的带鱼,细细撒上白盐辣椒面,掰了一小段放在嘴里,鱼肉鲜香,白盐生津,辛辣开胃,果真是难得的美味佳肴。铁柱见师父这般享受,心下不由好笑,伸筷子夹下一只大虾,慢慢地剥着虾皮。
钟炎把嘴里鱼肉咽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这才叹道:“唉,想当年咱爷俩来江城的时候,这一亩三分地是何等富庶繁华,谁能想到,不过数载光景就成了这般模样,也幸而我有先见之明,带你来江城打下这一份产业,否则咱爷俩只怕早就做了城外妖邪的盘中餐了!”
这会师徒二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说话自然没那么些讲究,铁柱翻了个白眼,说道:“说得跟您当初愿意来江城做厨子似的,要不是当年那位仙长点破迷障,这会您说不定还在寻仙仿道呢,哪能坐在这喝酒吃肉享清福……”
铁柱还要再说,忽然瞧见师父面色微微一沉,盯着锅里翻滚的水花不言语,登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立马笑道:“那个……师父,我不过随口一提,这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这五味阁开得这么大,那可都是您的功劳……”
钟炎抬头瞧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铁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行了行了,别跟那假模假式的,唉……你说的没错,当年若不是那位仙长帮我点破心中那一点执念,我也不会明心见性,纵然来江城开了酒楼,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但不会有今日产业……”
铁柱一愣,这话他倒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顺手把剥好的虾仁在韭菜花里蘸了蘸,塞进嘴里,铁柱一面嚼着一面问道:“师父,您做菜本来就很好吃,和心里的执念又有什么干系?您纵然心中仰慕仙人,也犯不着什么事都朝仙人上靠。”
钟炎斜睨了自己这徒儿一眼,哂然说道:“你懂什么?五味分五行,应五情,对五脏,更暗合四时,做菜讲究的就是五味调和,同一道菜,在不同的季节,就有不同的做法,至于其中油盐酱醋之先后缓急那更是丝毫都出不得差错,你这会还年轻,且慢慢学着罢!”
铁柱平日就听师父念叨过这些,虽也深以为然,但嘴上却不服软,脖子一梗说道:“那照您这么说,您还得按着每位宾客的五行阴阳来做菜呢,难不成上菜之前还得一个个给他们号脉不成?”
钟炎听了,谈兴大起,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在锅里拎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这才说道:“你还真说对了,做菜就应该以人之五脏情形为引,肝火过剩,当以酸味收之,心火过盛,当以苦味灭之,只是咱们现在开着五味阁,断然不能如此做生意,以后要是有机会,我非得试上一试不可……”
说道此处,钟炎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态猛然一滞,随后缓缓地放下手去,长长一叹,拿起筷子朝锅里下了点肉菜,随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铁柱随钟炎为了采买食材,这些年也没少出城,见了不少被阴傀虐杀啃食的百姓,那副狰狞光景,真让人觉着这日子已是没了奔头了。
铁柱见师父瞬息神情大变,心下也自不好受,略一思量,急忙说道:“师父,眼下江城里面太平得很,依我看撑个十年八年不在话下,咱爷俩也没别的本事,就在这开酒楼做菜度日,说不定哪天有仙界高人前来,把这天下的邪物都给杀了,那咱们可就苦尽甘来啦!”
钟炎嘴角略略一抬,抿起一丝笑容,纵然再难的光景,有个人在身边插科打诨,闲聊解闷,也就好过多了,更何况他们二人比起城外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难民来说,还不知好上多少倍呢。如此想着,钟炎的心绪也就淡了些,只是依旧想琢磨出个法子来,救济一下城外的百姓。
“钟爷爷,我和妹妹也想吃肉肉……”
正思量间,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孩声音忽然从桌子旁边传来,钟炎低头看去,但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立在桌边,眼巴巴地瞧着正冒热气的火锅,小脸上尽是垂涎之色,这正是“仙缘不灭三生尽,流转轮回应大劫”,究竟不知这两个小孩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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