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回 策车马古道惊残尸 自回城梦醒觅钟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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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水葱倭瓜两个孩子半夜起来讨肉吃,钟炎给他们涮了几片肉,略逗弄一回,这才送回房里休息。随后外面忽然惊雷大作,师徒二人急出门看时,但见天空黑云翻滚,内有雷光,便如云上着了火一般,众人个个惊诧,只有云月楼秦烟面色平淡,钟炎上前与之闲谈几句,这才散了。
秦烟说的果然不错,风起云涌,势不可久,早上钟炎起身把水葱倭瓜送到云月楼的时候,天上阴云便已有散去的样子,待到师徒二人驾上马车出了城门,头顶早已是晴空万里,天高云淡,哪里还有半分昨夜的诡异光景?
一辆马车缓缓出了江城,一路朝九曲江而去。这九曲江虽说离江城不远,但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铁柱坐在车上,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胳膊一抬一落,马鞭子顺势而下,拉车的两匹枣红马发出鼻子里喷出好一股白气,乖乖地走上大路,望南而去。
江城附近毕竟时时有军民打扫清理,故而还算齐整干净。马车顺着大路走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但见两旁草木渐深,山丘重叠,南方冬日多雨,阴冷潮湿,只是今年江河封冻,多降大雪,故而气候转湿为燥,铁柱坐在车上,寒风迎面而来,避无可避,不多时便觉着鼻子里面干得发痒,好不难受。
“嘎嘎嘎”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声,惊得路边扎堆的乌鸦胡乱鸣叫飞腾,露出下面一具尸身,只是这尸身早被乌鸦啄食得支离破碎,面上皮肉残损,白骨外露,唯有一双眼珠尚且完好,死死地盯着面前马车。
“啊!”
方才铁柱专心赶车,并无旁骛,这会听见乌鸦叫,心下也被惊了一惊,忙转头看去。谁知这一转头,登时和残尸瞧了个对脸,森森白骨交错,缕缕皮肉纵横,直唬得铁柱魂飞魄散,嗷地一声便从马车上蹦了起来,顺势把缰绳也给带了起来,那两匹枣红马脚下一挣,车子登时左摇右晃,便如喝醉了酒一般,车里也随后传出一阵惊恐的呼喝声。
这马车一晃,险些把铁柱给甩出去,好在铁柱年轻,气力也足,左手紧抄马鞭,右手揽定缰绳,啪啪啪几鞭子下去,两匹枣红马又朝前冲出十来丈,才总算是老实了下来。这会马车已然偏到路边,再朝外面歪上一歪只怕就要栽到路边低洼里去了。
“你个养不熟的小兔崽子,你这是赶车吗!你这是赶着投胎!亏得你师父我身子骨还硬朗,要不然这几下子就直接要了我的命了!”
被颠得够呛的钟炎骂骂咧咧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正要再骂,忽见铁柱正坐在一旁,手握马鞭,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心下顿时一沉,也没了骂人的心思,慢慢地坐在铁柱身边,轻声问道:“我说小子,你这是怎么着了?刚刚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钟炎一句话问出来,铁柱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动弹,也不搭茬,钟炎也不着急,只坐在他旁边等着。良久,铁柱才微微偏了偏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车子后面,低声说道:“路边……路边有一具死尸……他……他在看我……”
铁柱这几句话说的轻飘无力,似有若无,钟炎听在耳里,只觉着一股凉气飕飕地顺着脊梁就爬了上来。愣了半晌,钟炎才拍了拍铁柱的肩膀,下车顺着原路往回走,没走几步就瞧见一群乌鸦正扎堆在路边,想来那里便是铁柱口中的尸体。
“明日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钟掌柜切莫贪恋身外之物,逃得性命方是要紧……”
慢慢迈步回到马车旁边,钟炎心下想着昨夜秦烟之语,又瞧了瞧车上隐隐筛糠的铁柱,心下一叹,不由分说将铁柱赶到车里面,随后调转车头,朝着江城奔回,不多时已然来在城门口。钟炎将犹没回过神来的铁柱放下,嘱咐他自回五味阁,随后便驾起马车,独自朝九曲江赶去。
眼下阴傀横行,苍生涂炭,一路行来多有破落荒村,其中死尸枕藉,阴风呼啸,纵然头顶晴空万里,飞云舒卷,也难将这愁云惨雾散去半分。钟炎虽在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心中到底不忍,只好快马加鞭,目不斜视,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无书,待到午后,钟炎总算是驾着车来在了孟家村,这孟家村坐落在九曲江边,代代以畜牧捕鱼维生,这九曲江边村落颇多,也都会养些鸡鸭猪羊,然却只有这孟家村的羊肉猪肉质地最为细嫩劲道,故而钟炎每次出城都会奔这孟家村来,也是老主顾了。
这钟炎赶着马车一进村,马上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迎了出来,这汉子颔下生三千钢髯,布袍上满是油污,两条臂膀黑毛密,一口大牙尽黄污,围裙星点血迹,草鞋满沾尘土,一脸横肉喜如怒,腰间半尺灿钢刀,孟家村里张屠户。
这张屠户本不是孟家村的人,乃是倒插门进来的,因他有杀猪宰羊的本事,故而村里办个什么喜事丧事,需要杀猪杀羊待客的,一般都来找他,钟炎买的活羊也是他婆娘饲养的,故而他这边一进村,张屠户便知是财主来了,这才出门相迎。
眼下外面妖邪作祟,张屠户也早没了前些年那般热情,只略略地扫了一眼,就上前帮着拢住两匹马,随口问道:“钟老板,这次您那徒儿怎么没来啊?”
这会钟炎正坐在车上发愣,缓了半日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支吾了几声,说道:“哦,我那徒弟走到半路说肚子疼,我就让他回去了。嗨,现在这年轻人,经不起摔打,一点小毛病就想偷懒,还不如我这一把老骨头抗折腾。”

张屠户把钟炎从车上扶下来,一面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面说道:“小孩子哪有爱干活的,不过钟老哥,眼下外面可不太平啊,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的,那天上的黑云可老吓人了,今天早上我就听说九曲江下游的一个小村落被那邪物给生生屠了个干净,您咋还能让铁柱那孩子自己回城呢?”
眼下钟炎本就心乱如麻,听闻又有一个村子被灭,一时间更觉烦躁,也懒得细细解释,只随口应道:“没事,出城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这么大的人了,顾不好别人,难道还顾不好自己不成,我要的羊和水产都备好了没?”
张屠户见钟炎懒怠说话,也就没再深问,只慢慢答道:“钟老板,羊是早就备好了,连绳子也套好了,只是今年冬天天气实在是太冷,昨晚九曲江已经凿开的冰洞不知怎么就又冻上了,这会还没凿开呢,所以这水产怕是要等一等才能……”
钟炎愣了愣,苍老的眉头略微一皱,下意识地朝着来路望去,半晌才回过头来问道:“要多久?”
张屠户叹了口气,随手将马车拴在一旁的桩子上,将钟炎让进屋里,倒上一杯热茶,又端来一盘花生,一盘卤羊肉,聊以充饥,随后坐到钟炎对面,说道:“钟老哥,不是老弟我诓你,昨晚这九曲江封冻,有蹊跷啊……”
钟炎略一抬头,察言观色,便知张屠户并未胡言,当下问道:“此话怎讲?”
张屠户捏了几粒花生扔进嘴里,瞥了窗外一眼,朝前伸了伸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自打入冬,九曲江就冻上了,可也不过冻个三尺来深,然今早去江边的人回来说,就昨天一晚,九曲江少说也得冻出五尺开外,所以这冰才那么难破,和整个冬天才冻了三尺,昨晚一眨眼就冻出五尺来,而且今天一早就有人传来消息说下游一个村子被那些妖邪给屠了,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都怕那些脏东西找上门来呢……”
一杯热茶下肚,钟炎乱成一团的心神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瞧着天色也还早,随口问道:“既然村民这样不安,为何不弃村逃命?”
张屠户一瞪眼,高声说道:“我也想逃,只是村里人大都安土重迁,且这孟家村自祖上至今,已历百载,故而大伙都不愿意离开,且眼下天寒地冻,村里老弱也走不了多远,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要真是躲不过去,大不了就和那些玩意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
钟炎淡淡地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张屠户,心中又是一叹,嘴里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低头慢慢喝茶。直到傍晚时分,九曲江的冰方才打通,此间钟炎便坐在张屠户家中,从未离开。待到张屠户将装好的水产放在马车上,绳套套好的活羊拴在车后面,钟炎这才起身上车,一扬鞭子,径直离开。
“我说老张啊,你瞧出来没?以往钟老板那可是谈笑风生,平易近人,今儿怎么跟中了邪似的?坐在那一句话都不说,方才我从外面回屋,一看桌边坐了个人,差点把我吓死!”
张屠户的婆娘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外面张屠户眉头紧锁,望着钟炎离去的方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追去,只重重一叹,转回屋里,一句低声的嘟囔随之散于寒风:
“世道不太平啊……”
且不说钟炎驾车回城,这上午的时候铁柱被师父送到城门口,自己浑浑噩噩地就回到了五味阁,也不管旁的,直上了二楼,鞋也不脱,衣服也不换,就这么望床上一躺,大被一蒙,直接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得那个香,待到铁柱睁眼的时候,窗户外面早已经黑了。铁柱大梦初醒,只觉浑身舒适无比,在床上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瞧见师父那张床空着,心下没来由地就是一惊,赶忙抽了抽鼻子,五味阁是酒楼,店里常年都是油盐酱醋的味,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师父带着水产活羊回来的时候,店里边又是腥又是膻,甭管什么后厨大堂,卧室书房统统不能幸免,可是今天店里却一丝腥膻都没有。
师父……没回来?
冷汗如流水一般顺着身子就下来了,铁柱蹭地一下便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下楼开门,朝着隔壁云月楼奔去,师父曾经说过,那云月楼秦掌柜和身边那个店小二都不是一般人,这会铁柱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就跑到了云月楼中,一进门正瞧见秦掌柜立在一旁,铁柱也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上涕泗横流,哀求说道:“秦掌柜,求求您救救我师父吧,他今天去九曲江买货,现在还没回来呐!”
这边铁柱急的跟火烧屁股似的,那秦烟反倒是云淡风轻,随手把铁柱扶起来,一边理着手绢一边说道:“你且安心吧,若是你跟你师父同去,则你二人断然丧命,眼下你回来了,你师父他死不了!”
铁柱闻言,心下将信将疑,也顾不得与秦烟多说,急忙回到五味阁去,拎了一把菜刀径奔城门,沿路寻他师父去了,这正是“古道阴风生邪祟,三世分明万法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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