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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吴刚英口中总说落迦山早已破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杨淙却反吓了一跳。落迦山自古就是观世音的修行之地,灵气自非凡山可比,到处都郁郁葱葱,尤其是那挺拔的竹林,节节青翠,嫩绿喜人,纵然已经是秋天,但是到处依旧春意盎然。半山腰不时有云雾飘出,仿若仙境。拾级走来,原本烦躁的心却得以逐渐安宁。智能大师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好山啊。相传观世音在这里传道布经,山中一草一木,就连石头也有了灵气,自古都不敢有外敌入侵。”杨淙道:“吴刚英还骗我说什么烂山,据我看来,若这也是烂山,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好山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吴刚英苦笑道:“你听错了好不好,我是说门派落败,你非要跟山扯一起。”
一边说,一边便来到了落迦山门。因为空明大师久不在山,山中群龙无首,有些弟子在已耐不住还俗,有些直接卷了些财物跑路,有些甚至投到了别的门派之下,细细数来,竟只剩下吴刚英一个弟子了。寺门紧锁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栓着锁链锁住了落迦山的振兴之路。墙上因为无人清理,生了很多藤蔓,那些嫩绿的枝干弯曲下来,覆盖住了半边的大门,纵是春意无比,却反衬出了无以言对的悲凉。
吴刚英抚摸着那把锁长叹道:“最近一次回来,还是熙熙攘攘,转眼变成这样,这真是‘蛛丝儿结满雕梁’了,还锁着何用?”用剑一鼓捣,铁锁“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林鸢茵自幼便是在落迦山脚长大,天天枕着这青山睡觉,眼见凄凉败落如此,也不由感伤得落下泪来:“落迦山时运不济,怨不得人了……”
后山也长满了杂草,吴刚英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那个古老的石碑。智能大师上去细细辨认道:“是这里了,星施主如果要下冥界,只需将绝磐之光照着这石碑就可以了。”话音刚落,远远的山那边就传来玉无颜清晰的声音,在山谷久久地回荡:“妖狐玉无颜率狐族全体请战。”林鸢茵、杨淙还有吴刚英同时大惊失色道:“怎么他们跟着来了?这下子可怎么办才?!”星辰和智能大师却显得颇为平静,星辰提高声音道:“已知。请进入后山决战。”智能大师道:“阿弥陀佛,如果绝磐实在不行,还是丢入冥界,万勿伤害到陆界。”
林鸢茵急道:“星辰你伤势还没好……”星辰打断道:“已经好了,再说也不能老躲着,我等得绝磐等不得,早结束早好,反正迟早要打的。”林鸢茵道:“那你能必胜吗?”星辰道:“没有一场战斗能事先说必胜,我跟他这一场战是注定的,胜与不胜恐怕也是注定的。”话语之间却颇为苍凉,林鸢茵一怔,正待问个明白,玉无颜等人却已经进来了。
今天的玉无颜给林鸢茵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没有以往的傲气逼人、高高在上,没有了以往的飞扬跋扈、冷嘲热讽,相反他的笑容却很温和,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我喜欢你淡淡地笑着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林鸢茵不知不觉想起了燕子的这句话。“没想到你这么早起。”玉无颜笑着跟星辰打招呼。星辰道:“你也不晚,我们刚到。”玉无颜道:“我带了狐族最名贵的酒来,你要不要尝一下?”星辰道:“好啊,是不是跟我以前喝过的那种?”玉无颜道:“那种差远了,这是我当年小时候自己埋的,都两百多年了,恐怕连神仙都想喝了。”
两人这么一往一拉,狐族高层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林鸢茵、吴刚英、杨淙三人也是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淙揉了好几遍眼睛道:“怎么这梦这么真实?”吴刚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结拜兄弟了?”智能大师含蓄地道:“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兄弟了。”“我主今天是要来决战的啊。”狐族高层纷纷摸不着头脑。玉无颜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我说过不决战吗?不能喝酒了再来决战吗?再说这酒放太久了,我一人又喝不完,再不喝就要酸了。”
玉无颜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出手,那截古老的石碑立刻断为两截,玉无颜单掌吸石,横卧在地,笑道:“这个当桌子倒好。”吴刚英红了眼地往上冲道:“王八!谁让你动我……”智能大师死死地按住了他:“别去,好汉不吃眼前亏。”玉无颜道:“没有杯子,我们轮流喝吧。”说着已自顾自揭开坛子,畅饮一口,大赞道,“好酒!不枉费这二百年工夫。”说着将坛子抛给星辰。星辰接住,只浅浅地尝了一口:“太烈了,早五十年拿出就好了。”玉无颜一笑:“若不是靖河血难被反噬出不来,就可以品尝到好的了。那时我在冥界,见到冥界使者那家伙,我还以为一界之主起码长得英勇威武,再没想到这么矮小猥琐,我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谁知道惹恼了那个家伙,送了我一句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星辰道:“这是套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他被你笑,还夸你,是有点儿奇怪。”
玉无颜道:“他哪里是夸我?是说我这样的人只能在神界存在,可是我没这么好的命,连人都没混上,只做了个妖狐,人家老天不敢欺压神界,可是我这个死狐狸还是能欺压一下的。先来个凄清悱恻的爱恋,然后拆开,然后再重聚,然后再拆开,如此反反复复,足可以将你折磨得连想做梦都做不了。像我这等人,就该早早死了,要不人间哪能‘难得几回见’啊。所以说,老天最大,我们这些小兵只能在这里喝喝酒罢了。当然,你也别开心,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星辰接过酒来,满满地喝了一口道:“不见得,你坏就坏在你出生比我早,看了你走的老路,我说不定还能避过一点。这坛子小,酒也不多。”玉无颜道:“小才好,若是坛子大了,藏久了,酒会有点儿酸,好东西本来就不多,酒能到口就好。一大坛子的话,我估计两边看猴戏的人也都急了。我看这坛子里也差不多只有两口酒了,我先喝一口,喝完后,情义断绝,再无同类相惜之说,彼此之间只有你死我活、你存我亡之争。”
杨淙道:“为什么我心中明明恨极玉无颜,听了这话却倍感凄凉?”吴刚英怒道:“凄凉什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星辰什么时候成了玉无颜他兄弟了?两人不是死敌吗?”智能大师道:“他们本来就是兄弟。”吴刚英一怔道:“什么?”林鸢茵道:“同类相惜,玉无颜和星辰一样,是个旷世的奇才,只可惜……”吴刚英苦恼道:“我还是没听懂,一个狐狸,一个不是狐狸,怎么可能是同类呢?”
那边,星辰也已经不发一言地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发功将坛子震碎。玉无颜起身哈哈长笑道:“好,好!痛快!狐族首领玉无颜请战。”星辰道:“迎战。请各位退开二十米,划出战圈。”他这么一说,原本以为玉无颜叛变的狐族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纷纷退下。智能大师也按着吴刚英等人退下。星辰道:“这场战,是生死之战,两人同生,战斗未完,一人独生或两人同死,战斗结束。”
玉无颜静静一笑:“好极。”眸子却轻轻地泛起蓝光。林鸢茵忍不住惊呼道:“蓝色!快看,是一模一样的蓝色眸子!”还没来得及惊呼完,星辰这边的眼睛却也开始变了颜色,同样是那种纯净到不染一丝风尘的蔚蓝,透出不容分说的杀气和霸气。林鸢茵屏住了呼吸,几乎不能说话,那个朝思暮想的蓝色,那个一眼就不能忘记的蓝色,星辰再也没有显露过。想不到第二次见到居然是在最后的决战场上!吴刚英道:“怎么会有两个蓝色?”智能大师在一边淡淡地道:“听说神界的人眼睛也是蓝色的。”神界的人?众人立即窒息住了,这岂不是说,这两人都已经有了神界的能力?“此人只应天上有”,不知怎么,林鸢茵蓦然想起了玉无颜刚才所说的那句诗,难道天命真的不容这两人存在于世?玉无颜不就是星辰的镜子么?
玉无颜道:“你手中有绝磐,我恐怕不是你敌手。但是既然是决战,我玉无颜好歹是个人物,该有一点儿公平的权利,你得空手跟我斗我才心服。”吴刚英骂道:“放屁!当我们是傻瓜啊,就是要拿绝磐照死你!”星辰却稳稳当当地道:“好!”从怀里掏出镜子抛到一边。“星辰!”众人异口同声惊呼出声,这下子连智能大师也傻眼了:“星辰,相惜归相惜,不能拿天下开玩笑啊!”玉无颜一笑:“多谢。那么就开始吧。”
只见玉无颜轻轻一挥,白光一闪,已是一个圆形结界布在他的面前:“燕子没留给我什么,就只有这个结界。”那边星辰也是手一挥,同样一道白光掠过,也是一个结界,却是三角形的,且没有玉无颜的那么晶莹透彻:“我战斗从来不注重结界,因为敌人的死亡就是我的生存。攻击就是防守。”吴刚英喃喃道:“星辰真的疯了!三角形是攻击结界,他居然一点防御都不做,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寻死吗?”
寻死?不知道为什么,林鸢茵的心中忽然一凉,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星辰那忧郁的双眼,那几番稀奇古怪的说话,那个可怕的迄今不知的决定。“什么是幸福?”星辰的眼神中迷茫却带有一种不详的坚定,“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只言片语纷纷闪过,如那些细细的雨丝,划过心田,又如尖锐的冰雹,砸得心中满是大坑,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不可能?!莫非……林鸢茵猛然惊醒:“不——星辰——”厉声的呼喊中,玉无颜和星辰早已斗在一起。
只见两道白光剧烈撞击,周围起了一阵强大无比的冲击波,顿时后山被炸开一个五米深的大坑,硕大如横粱的石块四下乱飞,众人都受不住,纷纷卧倒在地。紫金钵早释出万道金光,罩住智能大师等人。狐族高层也纷纷退避到殿内躲藏,有来不及躲避的,被刮到一点,立马血流如注,倒地身亡。狂风四起,就连尸体也刮得不见了。一时间乌云遮日,沙尘漫天,天地剧烈抖动,地面裂开一道道大得能同时吞噬两座佛像的缝隙,瀑布倒流,江河截断,更有那天上飞的百鸟,地上跑的走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狂飞乱跳,不过顷刻,已经化为焦灰。冲击波所到之处,树木枯萎,生命消亡,甚至连完整一点的石块,也被掀翻至半空,以迅雷之势疾飞,摧枯拉朽纵横数里间,竟活生生将原本春意盎然的落迦山变成了一个死灰遍地的人间地狱!两人的功力居然高至如此,不仅智能大师等人预料不及,连狐族高层也预料不及。
可惜沙尘蔽目,到处都是可以致命的石块,众人连稍微抬头都不敢,仗着紫金钵庇佑的智能大师等人,虽然可以抬头瞭望,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在隐隐约约间,听得大坑中有呼喝之声,还有两道光芒互相撞击的声音,每一次撞击,就带来一次强烈无比的冲击波,继续毁坏着落迦山的周围一切。可见两人实力不相伯仲,已过招多次,不知不觉间过了十几分钟,即便没有被石块砸到,众人的耳膜也因为忍受不了那狂风呼啸的尖锐声而感觉刺痛无比。智能大师道:“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必须要下山暂避。就算紫金钵能挡住那些石块,我们本身的身体也受不住这种狂风的肆虐,再不走,身体要被撕成碎片的。”
“不行,我看不到星辰我不走!”最虚弱的林鸢茵是最不想离开的人。智能大师道:“你留在这里,反而会让他分心的。若是你有什么不测,他也不想独活了,反而便宜了玉无颜。”杨淙道:“大师说得对,我们还是先走吧。”林鸢茵大声道:“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燕子说过,玉无颜的功力之强超乎我们想象,即便有了绝磐都不能轻敌。星辰为什么要丢掉绝磐?为什么?!”这个问题无人能答,也无人敢答。一时间,众人都静默下来,林鸢茵喃喃道:“他一直学不会哭,可是他心里很难受。他知道我要死了,所以他也不想独活……其实……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抱有必死的决心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我才没有羁绊,我才不会苦苦地等着转世,是不是,星辰?!”林鸢茵凄厉的叫喊回荡在落迦山的每一个角落,回答她的依旧只有那肆虐的风声。“可是我会想着你,记着你,永世痛苦,永世不得解脱,永世……不会再有爱情!”林鸢茵早已哭倒在地,泣不成声。

风声停止了,石块落下,枯树倒地了,沙尘散去了。一切的一切,仿佛随着林鸢茵那毒咒般的誓言而归于静止,归于安详。就在那个大坑的中央,两个众目所望的人影再度显现,只是,比最开始的决战有了一点稍微的不同——一个人立着,一个人半跪在地上。“星辰……”林鸢茵遽然抬头。蓝色的眸子终于慢慢变回平凡的黑色,黑,也是黑得不见一丝风尘污染的纯净,星辰满脸是脏黑的痕迹,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正滴答地往外流着血,半跪在地上,微微地喘气。玉无颜挺立在地上,双眼望着远方,嘴角边有一丝很奇怪的笑容。清醒过来的狐族纷纷击掌相庆,欢呼不已,只有智能大师等人失落地看着远方。吴刚英不可置信道:“输了?怎么会?怎么会……”而林鸢茵早已双泪成行:“星辰,你若决意死去,我便放弃这永世的轮回,随你魂消魄散。这是我——灵媒介质向天所做的约定!”
天际划过一丝电光,随即是滚滚的雷声,仿佛照应着林鸢茵话语。智能大师大惊失色道:“你怎么可以随便发誓?!要知道灵媒介质所发誓言是不能反悔,必将成真的啊!”林鸢茵凄然落泪道:“我不如此,星辰难活。总归我的命是跟他一起的了。”“鸢茵……”杨淙抱住她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听到林鸢茵的誓言,星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上天,既然不让我有爱的资格,为什么要让我去抉择一段如此难以割舍的感情?
“君陌斜阳归,山篱不知摧。掬酒几回清,妾如莲天蕊。”玉无颜的口中忽然喃喃地道出几句奇怪的诗句,他那奇怪的微笑更加明显起来,“燕子,不用等到斜阳,我就可以归来了。你高兴吗?”随着话语,他那一直如同神一般傲立的身躯缓缓地倒下,最终在地上激扬起一片尘土。“怎么回事?”狐族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智能大师也呆若木鸡地看了半晌,才道:“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好象我们赢了?!”吴刚英激动道:“没看花!是赢了,星辰好样的!星辰万岁!”杨淙喜极而泣:“鸢茵你看到没有?我们赢了,你不用死了,你可以和他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知道错不了的!”
“我好久没这样好好地看看天。”玉无颜的双眼迷离起来,看着那乌云散去碧蓝的天空,他的脸上满是向往之情,“夜晚的天会更好看一点,有很多星星镶嵌在上面,好像碎玉落满了黑色的幕布,好看得不得了。星辰,这场战……是生死之战,是不?既然是生死之战,允许不择手段的吧?”星辰道:“允许。”众人立时又僵住了,吴刚英急道:“玉无颜都成这样了,又想干什么?”“我们两个,其实都是寂寞的,所以死的那个反而是解脱,而留在世上的那个,才是无边无际的折磨,你说对不,星辰?”一道异样的光芒一闪,林鸢茵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早已停止了数千年,而身体和心脏要比那万年寒冰还要冰凉,不止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见了,玉无颜的胸口上躺着一个几乎被众人忘却的物事——绝磐!
吴刚英愤怒地吼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快把镜子还回来!一代妖狐好意思这样取胜吗?”狐族全部面现喜色:“快,快用绝磐杀了星辰!”玉无颜安详地看着星辰:“对不起。”绝磐发出一道强烈到让所有人不敢正视的光芒,“不——星辰……”林鸢茵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上空,也划破了星辰的心,在这个时候,星辰做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双手突然伸出,抓住了玉无颜手中的绝磐。玉无颜没想到星辰这样的举动,不由一怔,绝磐早已落入四手的争持中。一时间,绝磐被剧烈地争夺,白光掠过玉无颜和星辰的身体,无论哪个人都感到难以忍受的巨痛,可是为了各自的使命,两人依旧咬牙互相忍着抢夺绝磐。
就在这个时候,紫金钵忽然起了异动,猛然间已经迸发万道强烈的金光,将周围之物纷纷击了个粉碎,狐族死伤更多。吴刚英吃惊道:“紫金钵在发什么疯?”智能大师早已脸色大变:“不好!绝磐要……”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玉无颜和星辰已经感觉手中的绝磐微微一震,随即,一道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白光猛然轰了出来。“卧倒!”智能大师死死地擎住紫金钵,劈天盖地的白光袭来,顿时眼前一片都陷入难以忍受的空白中,只听得周围轰隆隆地震天响成一片,却是落迦山的山体发生分裂,正纷纷倒塌下陷,巨响中传来星辰始终淡然的声音:“绝磐忍受不了这争执,终于太过兴奋爆发了。你应该记得,我是四界之外的,绝磐虽然能伤我,却反噬不了我。”随即便是玉无颜一声慨然的长叹:“我输了。”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白光倏然不见,玉无颜已经不见踪影,只剩星辰手持绝磐立在平地——原本的落迦山瞬间被绝磐的白光夷为平地!
狐族被绝磐白光扫射,又没有紫金钵庇佑,死伤得只剩几个高层和一两只狐狸,见得此状,早已被吓呆了,见星辰手持绝磐,杀气腾腾,早忍不住脚一软,跪倒在地,哭道:“主上,我们有眼不识主上!请主上饶命啊,请主上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狐族一条生路吧……主上……我们错了,从此狐族千秋万代只听主上的吩咐……主上!”星辰眼露杀气:“这个世界上没有狐族,日月还是可以照样升落,没有我这个主上,你们还是可以千秋万代。”狐族吓得魂飞魄散。智能大师赶紧死死拉住星辰:“老长老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曾经亲自委托于我保全狐族,反正狐族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就当留下一点儿血脉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啊。”星辰道:“不是他们,不会出我,也不会出玉无颜,罪魁祸首都是他们,靖河血难的血债他们也要背!老长老的事待我亲自去冥界跟他说明就是了。”
智能大师见星辰杀意已定,暗暗叫苦,急中生智道:“就算不为老长老,也要为你和林施主着想啊。灭绝族类,太过狠绝,恐怕天怒遭谴,况且留下他们,也是积阴德,对你和林施主之间的事情未必不是一个转机。”智能大师抬出林鸢茵这面大旗果然有用,星辰皱眉想了片刻,狠狠对狐族道:“还不快滚?若让我知道你们再干坏事,绝不轻饶!你们从今夹着尾巴过活吧!”狐族纷纷感激流涕道:“谢主上不杀之恩……主上将永为我狐族之主。”一边说着,一边坯滚尿流地去了。
没想到这场一开始处于劣势的决战居然以大团圆作为结局,杨淙的嘴巴登时都快合不拢了,转眼一看,却再也笑不出了。吴刚英跪在地上,毫无喜悦之情,热泪滚滚而下:“落迦山……没了……”智能大师长叹一声,无言以对,百年基业,终毁于一旦。派傍名山,派之衰落,尚可振兴,可是如果山之灭亡,派无所依,恐怕这才是最彻底的灭绝了。这也意味着,从此世上再无落迦山,再无落迦派,再无这观世音的立足修行之地,再无这人心的镜子了!
正在这时,手中的绝磐却再度起了异动,连带周围的空气都有了异常,智能大师变色道:“不好,绝磐反噬了妖狐之后,怨念更强了,恐怕就快爆裂了。事不宜迟,星辰,你得立即下冥界去。”正说着,那边林鸢茵忽然“哎哟”一声晕倒了,脸若死灰,不省人事。原来她身体本来就濒临死亡边缘,为了看到两人决战的结局,受冲击波肆虐这么久,撑到现在却再也撑不下去了。杨淙惊慌失色喊道:“大师,快来看看……”智能大师抢上几步把住林鸢茵的脉搏,心上一凉:完了,林鸢茵再中尸毒。这下子只有几个小时的命了,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星辰?还是让他先下去还掉绝磐?不好,这样太自私,但是万一他得知这个消息伤痛过度怎么办?说不定还要和冥界使者打一场呢。
吴刚英看着智能大师脸上阴晴不定,却只是嘴唇蠕动不说话,也心中一紧:“大师,到底怎么样?你倒是先说两句啊,你这样一言不发,会把我们都吓坏的。”智能大师强忍心中悲痛,暗道:对不起,林鸢茵,老衲不能拿天下作赌注。你损命一刻,星辰未能陪伴你,有什么怨气你都朝我发吧。主意打定,正待说话,星辰却已经开口了:“时间紧急,我先下冥界了。”说罢,也不管智能大师有什么表示,转身飘飘然就找到通道处下去了。
“星辰!”吴刚英的脸黑得像个暴雨天,“你什么意思?林鸢茵还晕在这里,你难道不闻不问一句?!”话音刚落,星辰的人影消失得早就不见了。“大师,你能否个跟下冥界一看?”却是杨淙满面泪痕地发问。智能大师诧异道:“为什么?”杨淙道:“因为我总觉得,他去冥界要做的不是归还绝磐——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来往冤魂桥上过,洗去冤屈投轮回。善恶原本分明账,何怨老天命不公?”苍老的声音飘荡在这一孤零零而又阴气森森的桥上。桥面很窄,却不挤,那些急着要投胎的灵体们拼命地往前涌着,到了桥头却畏惧地温顺起来,低着头,垂着手,不敢抬头看一眼,只匆匆完成自己该做的之后,静待桥上的鬼使发布过桥的命令。
“‘磔磔’……尊贵的主上居然亲自屈尊到这里来,了不得了哟。”一阵怪笑声过后,一个奇形怪状的老人从拥挤的灵体中分开一条路走了出来,“我知道,你是来找我们使者的。我们使者让我在这里等你跟你说,这绝磐在人间厉经劫难已经五百年,吸收了太多的怨气,见过了太多的人心丑恶,野性过重,也不是他所能把持的了。这绝磐体还是冥界的体,而魄却非冥界的魄了,所以不再是冥界的至宝了,谁爱要就要去吧。只是如果没有主上这福气,不仅消受不了绝磐,反而会弄的魂飞魄散哦。”
“你错了,我不是来找他的。”星辰的话语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和压抑,“我是来找你借一样东西的。”那老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穷人一个,哪有什么宝物能让主上看得上呢?”星辰道:“我找你借的,是我没有而于你却是最普通的一样东西。听说有一种用曼珠沙华的花瓣做成的神奇食物,能让这俗世中人忘却该忘记的记忆,犹如还原回一张白纸,冥界常常用它来洗去最顽固的仇恨、嫉妒之情。这应该是你发明的杰作,对吗,孟婆?”
孟婆背身过去,喃喃道:“原来你来冥界是为了借孟婆汤……是的,孟婆汤可以抹却记忆,可以回避痛苦,但是也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六亲不认。孟婆汤本来是不允许用在凡人身上的,只能用在灵体,可是主上亲自屈尊来借,叫我这老婆子拒绝不了。不知道要用多少,又是抹去什么记忆呢?”星辰道:“这你不用管,我只用三小碗,分量不用太多,我只抹去其中一小段记忆就够了。”
孟婆颤颤巍巍地斟满了三个大碗,递给星辰道:“孟婆汤无关分量,用一次就必须满满一大碗。因为记忆无价,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段,也不知道聚合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忘记是最好的回避,可是忘记却也是最难的成功,呵呵,老婆子多嘴了。这冥界我看破的东西太多,这世间我看破的东西却太少。只上,在用孟婆汤之前,能不能容老身问你一句话?”星辰道:“什么话?”
孟婆道:“你觉得孟婆汤真的能彻底抹去人世间任何的记忆吗?”星辰微微一怔:“为什么问这个?当然是能的,我时间不多了。”说着,匆匆接过三碗汤,转身大踏步离去。
孟婆看着星渐行渐远的身影,绽开满面皱纹的脸庞,若有若无地道:“主上,你要明白,人在这四界之中是最奇怪的生物。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有些记忆,是无论如何抹却都只会记得更牢的。”
只可惜星辰已经快步出了冥界,再也没能听清孟婆的话。
外面下起了小雨,很小,却能让人肉眼看见,凉冰冰的,落在地上,落在衣服上,落在头发上,是让人说不出的累赘感,拼命地摇头,妄想甩去那些水珠,它却沾得你更紧更密,让你逃不掉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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