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决计陕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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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六十》记载:“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二十四日,王允、士孙瑞、吕布等诛董卓于未央宫,又灭杀董氏一门。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辅杀前来投奔之董越,后辅营兵有夜叛出者,营中惊,辅以为皆叛,乃取金宝,独与素所厚胡赤兒等五六人相随,逾城北渡河,赤儿等利其金宝,斩首送长安。比傕等还,辅已败,众无所依,欲各散归。既无赦书,而闻长安中欲尽诛凉州人,忧恐不知所为。用贾诩杨飞策,遂将其众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长安,众十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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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五月二十六日,夜,陕县西五里处,苍龙涧中垒营大营
整个大营一片漆黑,除了营门口的气死风等和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在风中摇摆外,就只有中军大帐的灯火还亮着。
中军大帐前部议事厅宽有五丈,长有十丈,最里面书案后的席子上坐了一个仅穿绛红色军衣的将领,他斜靠在书案上,就着书案上的油灯在看竹简。全身的甲胄全部挂在旁边的架子上,一把三尺长的环首刀连鞘放在书案中央。灯光的照耀下,在帐壁上拉出了他长长的影子,从帐外看去,既苍凉又孤独。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士兵都已经跑了七百多人了,虽然已经大体控制住了,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了局啊。
虽然用读书来强自安定心神,矫情镇物、稳定军心,但我心里还是焦急不已。上月二十四日王允、士孙瑞和吕布等杀死了相国董卓,本月又派李肃过来讨伐牛辅、董越等董卓的余党。虽然李肃被击退了,也因此被吕布一刀两断,但牛辅自己也在搜集金钱向河东安邑逃跑时被胡赤儿等见财起意给杀了,脑袋都送到了长安。
等李傕带领我们从陈留飞速赶回时,牛辅已经一命呜呼了,李傕、郭汜、张济等三大校尉前几天送到朝廷去的请求赦免的奏折还没有音信呢。
虽然严密封锁消息,只有九大司马知道董卓死亡的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从陈留往回走的半路上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从陈留兼并的士兵就开始纷纷逃跑,李军陈留集中各营的时候还有一只两万四千人的浩浩荡荡大军,等到雒阳时就已经跑了一半,回到陕县后还继续有人在跑,就是杀人立威也阻止不了,事情明摆辙,王允等控制朝廷,我们就都成了和董卓一样的反贼,谁也不想背上这样的恶名,更不想被天下人群起攻之而死。
我在雒阳发现这个问题使用了计谋才稍微阻滞了中垒营这股逃亡的势头。当时我把中垒营所有金银珠宝都搬了出来,放在全营面前,告诉大家:我要誓死追随李校尉,不想拖累大家,谁要想走,一概不勉强,盘缠自己拿。今天一概解散,明天这个时候愿意留下的重新集合。
亏了这一手,很多本来想走的,又都不走了,等第二天一统计,真正拿了盘缠走人的不过两百多人。
到了陕县,再一算,我们中垒营一共少了七百多人,现在军力三千五百多人,可以作战的有三千人,几乎占李军总兵力的一半,所以李傕就把中垒营安排在陕县以西、崤山谷道冲要的苍龙涧,抵挡朝廷的进攻。
总的说来,我们中垒营跑的人是比较少的,象其他八个营几乎跑了一大半,很少有保持一千人以上的。稍好点的就是胡封、李暹骑兵营的羌胡骑兵,现在还保持了近三千人的战斗力。目前李军的主力就是羌胡骑兵和中垒营了,其他六个营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
虽然忧虑目前的处境,但看到这个情况我还是很欣慰的,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平常都大胡噜,这时我们中垒营的凝聚力就看出来了。
仔细想想,和我任命的这些军官很有关系。庄灿、牵逵、蒲俨、刘遇等人都是比较有能力和得军心,而且受我这个来自未来的司马影响,虽然庄灿执行军法严厉,也就那么几条,你只要别违反,就不会找你的麻烦,没有董军那种虐待和随意杀害士兵的不良习气。即使是郝锗马蔺李奇这些人在中垒营待了两年,脾气虽然没有变,但更多是通过痛骂来表现出来,打人什么得现在也很少了,打架也基本是和外人。总的来说,在野蛮的董军中中垒营算是比较文明一点,这也算我们中垒营独特的军营文化吧。
而我虽然经常和属下一起喝酒,但主要是笼络人心、联系感情,对于吃喝穿住都很不讲究,经常穿着一件细麻作的黑色短布襦四处乱晃,当然将士们也不会因此认不出来,因为我脸上那条鞭痕,中垒营人人皆知。金钱方面也没有什么概念,一般有什么好东西都奖赏给了立功将士,就是漂亮女人也都是给他们。这些行为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但与牛辅、李傕、郭汜以至各营司马一对比就显出不同,牛辅就是死在爱收敛金钱上的,而董越则是死在喜欢鞭打下人身上的(董越喜欢鞭打下人,身边一个端公受不了跑到牛辅那里,等董越从渑池投靠牛辅时,这个端公就给牛辅进谗言杀了董越)。
正胡思乱想、有一着没一着的看书,听见大帐外大牛禀报:“大人,各位军官求见!”
“让他们进来,把大烛点燃,看茶!”作统兵官时间长,我现在越来越烦说话罗嗦,一般下令都特别简洁,这也是为了防止口传命令时发生错误。
大帐掀开,副将刘遇打头,庄灿、牵逵、蒲俨、杨芳、郝锗、高见、马住、哑巴、桥良、陶成、裴绾等中垒营十二名主要干部都雁次进入,对我深施一礼,按次序在两边的席子上坐下。
因为牛辅死后,牛辅手下将士群龙无首,各自逃散了不少,等三校尉回到陕县后,没有来得及逃散的就被三校尉兼并了,高见直接带领他管带的牛辅亲兵营两百羌胡骑兵投奔了我,后来还帮我招诱了牛辅旧部二百多羌胡骑兵。高见在牛辅麾下素有勇名,而他统带的牛辅亲兵也是一支十分精锐的骑兵队,郭汜、李傕、张济等早都盯上了,不过一到陕县高见就来投奔,他们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我中垒营现在实力强大,他们正在倚重,也不好为这点事和我闹翻。高见过来后,我就把郝锗撤掉,让高见当骑兵队统领,郝锗、马蔺为副统领,这点上郝锗倒没什么意见,一则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二则郝锗进我们中垒营还是高见推荐的,再说了高见一来就带了四百多精锐骑兵,这些人可都是牛辅专门挑选的,人虽然让牛辅惯的不成样子,但武艺确实高强。
亲兵们点燃蜡烛,奉上茶后,躬身退出。
我也不理会,继续就着灯火在看书,等亲兵们都退出了,我才放下书简,静静地看着刘遇。他是副将,位在各位军侯之上,按照规矩和传统应该是他代表大家发言,至少是他第一个说话,其他人抢着说话就是越礼。
刘遇看看大家都在注视自己,只好直起身子拱手道:“大人,不知道您决定如何面对现在的局势?”
“哦,你们以为呢?”我也装糊涂,把皮球踢了回去,当然我主要也想借此了解一下大家的真实想法。
“大人,您看现在各营人马都逃跑不少,甚至主要将领都逃到长安去了!”杨芳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的接过话题。上次将他改为斥候队统领后,对他也是一次重大打击,他也觉醒和成熟了许多。小伙子一年多时间从小小伍长成长为军侯,连跳三级,不知世事艰辛,而且以我的心腹自居,未免心高气傲了点。挫折后就比以前好多了,不过这样抢着说话,恐怕还不是很好。在这点上他比庄灿、牵逵、蒲俨等人要差点,不够沉稳,虽然人很聪明。
“唔!你们没跑就行!”
看我总是装聋作哑,大家也没办法,杨芳咽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咱们的探子回报,关中的段煨中郎将、樊稠、李蒙、王方等校尉已经向朝廷输诚了,听说郭校尉营中的一些司马也暗自准备把兵马拉到长安去!”

听着他的这些露骨的话,我声色不动,端起双耳杯细细地品着茶,虽然什么味都品不出来。话说到这个分上,他们也都不说话了,认真看着我。仔细思量拿定主意后,我轻轻放下杯子。
“我们本是朝廷命官,当然要忠心于皇上和朝廷,段大人等向朝廷表示忠心完全没有错,前几天咱们陕县的三大校尉还不是也向朝廷输诚了嘛?”顿一顿,我继续道:
“大家的心思我明白,不过你们都是跟随了我这么长时间的人了,应该了解我杨飞的为人,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如果我不能以忠义为心,在危难时刻象小人一样,落井下石或者脱身而去,那我还值得你们追随嘛?李校尉于我有知遇奖拔之恩,而李应、王昌、宋果等均是我生死的兄弟,这时候要让我离开,万万不能。”我话音一转。
“况且,你们以为我们现在投降就能得到王允等人的原谅吗?以太尉周勃这样的功臣名将一旦下狱,尚且被狱吏整治的死去活来,感叹:今日方知狱吏之贵也,我们还想活命嘛?哼!我宁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任人宰割,也绝不企求别人的可怜。就是失败了,我也会伏剑自裁,绝不会去受那些小人的侮辱。
“当然,我也不勉强你们,在雒阳的时候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任自去留,概不勉强,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你们谁想走,我决不阻拦!”说完我静静地把大家扫视了一遍。
杨芳从坐席上起身扑到书案前,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呜咽地对我说:“小人蒙大人赏识,从一个小小的伍长一年间提拔到军侯,大人的知遇之恩,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小人今天说这个话,只是不想大人与李傕等人一起完蛋,万无自外之心!”
我也赶紧起身过去把杨芳拉到我身边坐了下来,用袖子帮他擦拭了一下眼泪。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的一片忠心,我怎么能不知道。如果要走,你早都走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如果不是心地光明磊落,又怎敢在我面前如此坦诚直言呢?”我说那样的话本来就是激将法。
正在抚慰杨芳,就听见门口的徐陵大喊:“什么人?站住!”一语刚了,帐中的庄灿等人就拔刀起身往帐口奔,而杨芳、哑巴、陶成、裴绾等几个老亲兵则过来守到我身边。自从胡赤儿等杀死牛辅投奔长安后,前些日子其他营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营中军官趁夜半杀了司马或者其他军官,取了他们的首级投长安去请功。我们中垒营在谷道中埋伏的“夜不收”晚上就抓到过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他们的行为也确实让我感动不已,暗自为我的眼光而自豪。
我不去理会,虽然心里也对自己手下这些士兵不敢确定,但自己作为主将首先不能乱了阵脚。就听外面有人喝道:“放肆,退下,这是校尉大人!”
一听这话,我赶紧对哑巴他们挥挥手示意把刀收起来,起身和他们一起迎了出去。
还没走到帐门口,李傕的亲兵已经替他掀开帐门,李傕在前,李应、胡封、王昌随后走了进来,我躬身把李傕迎了进来,吩咐手下亲兵们上酒菜。
“子云啊!今晚可是我请你喝酒!”李傕听到我的话,回身晃了晃手里的小葫芦。我笑笑算是感谢。有这么简单嘛?这非常时刻,李校尉会三更半夜专门过来请我喝酒,开什么玩笑。我也不说什么,把李傕让到上座,我与李应、胡封、阿昌等人在两边席子上跪坐。
李傕的一个亲兵给我们每个人的双耳杯里面倒了酒后自行退出。
“这酒的滋味不错,子云你尝尝!”李傕说完带头一饮而尽,我们也都随着喝光了杯中酒。这个双耳杯看起来挺大,有三寸宽,其实很浅,而且很厚,装的酒并不多。
喝完后,李傕又给自己满上,连续喝了三杯,才长叹一口气。
“子云啊!我们认识有五年了吧?”
“是!大人好记性,我是中平四年(187年)和阿昌一起被大人召纳入伍的。”李傕在董卓麾下诸将里是以能言善道著称的,而且追随他日久,知道他这样东拉西扯后,最后还是会回到主题的,所以也不急,随口解说。
“想我等随董公一起纵横东西南北,打败了羌胡叛军、白波贼寇、关东联军,横行天下,没想到现在他娘的落到这个进退失据的地步!”
李傕说完,又是一饮而尽。李傕平常十分精明冷静和果断,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要发泄也不必半夜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我们中垒营来找我倾诉吧?再说我和杨奉一向是三等公民,放着这么多亲人不说,跑我这外人这里?心中一片疑团,盯着对面的阿昌想寻点端倪,也毫无收获。不过身为地主,就要稍尽义务了。
“大人,不必气馁,在大人的带领下,我们不日就可以重整大军,再现雄风。”
“别安慰我了,子云!”李傕好像突然觉悟了似得,站起身子踱到旁边,拍着我的甲胄,转过身子对我说。
“派到长安的使者今天已经回来了,王允根本不答应宽赦我等,我准备和李利他们一起绕到上郡回到故乡算了。今天晚上就是和子云告辞来的。你也赶紧作好准备吧。”
“这,这。。。”李傕一说完,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告辞肯定是不会了,李傕可不是什么君子,以他的为人,要跑肯定早就跑了,不过要试探我也不用这样啊,我中垒营现在是处于陕县最西面的驻防部队,而且实力雄厚,我要走,他们也根本栏不住。再说哪有跑到我营中试探的,这样一旦结果不好岂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么。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正大而行。
“大人,万万不可如此,俗语云: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大人现在手握兵权,王允等人还忌惮大人,一旦抛弃大军间道回去,即使一个亭长都可能将您拿获的!”
听了我的话,李傕眼睛闪了一下,问道。
“可现在王允等人不愿意赦免我们,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等他们号召天下人来讨伐我们,还不如提前逃跑的好!”
“大人,末将以为对于无法躲避的事情,还不如主动迎上去的好!”
“哦,子云,此话怎么讲?”李傕来了兴趣,重新坐下。
“大人心中已有定见,何必让末将现丑呢?”我微微低下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傕一眼。话音刚落,李傕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方休。笑完后,他长吐一口气。
“我麾下的军官虽多,但多是只会冲锋陷阵、临阵厮杀的一勇之夫,能窥破时势、设计定谋的智将唯有子云一人而已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贾先生也劝我:‘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我还不敢确定,今晚子云一说,我是决心一定了。”
“我们五年前茂陵第一次相见,现在想来莫不是上天把子云送到我身边啊?”李傕兴奋起来,感慨不断。我只好在一边陪笑。
“好了,打扰够久了,我也该回去了,请子云明天到陕县大营议事,决定大计啊!”李傕走到躬身相送的我身边,亲热的拍拍我的肩膀,领先走了出去,我赶紧随后跟了出去。
一直把李傕一干一百多人送出营门口,听着不远处的三门峡大河巨浪碰撞的声音,我的心潮也久久不能平息。仰头看着闪闪的群星,轻声自语道: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当受五鼎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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