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成本
凡事皆有成本，且一旦超高，必将危机四伏！
——题记
第一章
苍原市最近出了件怪事：郊外著名的弯月湖风景区内，几座违章建造的豪华别墅在依法拆除前竟找不着主儿，虽经媒体高调张扬，仍像卖狗皮膏药一样没人理会时间久了，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说这怪事与牟氏家族有关。
听到风传的市检察院女检察官冯瓶也感到纳闷，因为她手头的一桩怪案似乎也与牟氏家族扯上了关系。这怪事怪案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内在联系呢？案件很快要上检察委员会了，她得抓紧准备材料。于是，她和助手一起来到护城河边的昌信会计师事务所。
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主任叫秦本立。
见到秦本立时冯瓶很讶异：“哎，秦本立，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这里的头儿和你是同名同姓呢！”虽然碰到了熟人，冯瓶还是出示了执行公务证。
“冯瓶，你不是留在省城了吗？”秦本立既亢奋又意外。
“是啊，毕业后先是分到省检察院的。因我家人都在苍原，母亲身体又不好，后来索性就调回苍原市院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喏，这上面有你的大名呢！”冯瓶拿出一份财务分析报告，那是用一种土黄色牛皮纸印制的格式封面，上面有秦本立的亲笔签名，封面边沿可见明显的火烧痕迹。
秦本立仔细辨认了一会，觉得这份财务分析报告的真实性没什么疑问：“嗯，这份报告是我们所里出的，有问题吗？”
“我们正在查处一起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件。此前，有知情人举报，涉案公司实际上是本市有头有面的牟氏两兄弟开办的，还提供了相应证据，但两兄弟都不承认。正当我们准备对该公司进行突击搜查时，该公司财务室却突然失火，所有财务档案几乎全都烧毁，只剩下手头这点资料，财务室留守人员也去向不明。我们来，是想看看能否再从你们这儿找到一点线索？”冯瓶说明了来意。
听说是来查案情的，秦本立就热情地领着冯瓶去找当时出具报告的经办人。“冯瓶啊，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秦本立一路有说有笑。
“哪赶得上你呀？当年的王子加才子，如今依然风流倜傥！”
秦本立和冯瓶是大学校友。秦本立是学工业财务会计专业的，冯瓶的专业是法律。那时，秦本立爱写点东西，时不时地给校内的播音台投稿。台里的播音员都由在校学生兼任。几位女播音员声音好但长得不太好，被男生们戏谑为有听头没看头。秦本立内外兼优，素有王子的美称，自然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每次送完稿子后他扭头就走，让女孩们个个都没有放电的机会。那年，毕业班的同学都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秦本立也一样，很少再给播音台写稿。忽一日，他在操场上晨练时听到广播里传来一种虽说陌生却更加动听的女声，便立即又有了写稿的冲动。当时国家提倡大学生要面向基层，他就以此为立论依据，写了一篇大学生要自立自强的稿子送过去。在播音室见到那位新来的女播音员时，他真的有点犯傻了。女孩不光皮肤好身材好，长相气质也好，是那种经得起反复推敲的类型。这下该秦本立放电了，因为人家女孩眼里纯纯净净的，根本没有放电的预兆。这女孩就是冯瓶，法律系大二的学生。冯瓶的出现，让秦本立重新燃起了写稿的热情。就这么一来二往的，两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只因时间紧，彼此间那层情爱的纸始终没有捅破。毕业后，秦本立分到苍原市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当成本会计。厂领导见他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就说他是个人才，真功夫不在算而在写，硬要他去搞文宣，专门帮厂里吹牛逼。他不想丢掉专业，又因前一段炒股赚了钱，不久就辞了职，和别人合伙创办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虽说多年来与冯瓶没有再通音问，但冯瓶作为他梦中情人的地位始终无人取代。
没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冯瓶只好作罢。出门时，秦本立问她手头的案子打算怎么了结？她也很无奈，说现在是重证据的年代，估计检察委员会也只能作出撤案的决定。
聊了会正事儿，秦本立便邀请冯瓶去旁边的护城河岸上走走。这一走，就把两人的心结全给解开了。原来，从学校分手以后，两人的情路都走得不顺畅，都是高的不成低的不就，直到现在彼此都还没有意中人。
“难道你真的没有任何选择吗？”秦本立说。
“选择过。是我初中的同学，和我一样也在政法部门，可我父亲不看好。”
“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包办啊？”
“也不算包办吧，只是建议而已。”冯瓶更正道，“其实我父亲也是为我好。他是统计局长，觉得财政局长的儿子条件不错，就默认了别人的撮合……”
“看来，你父亲的成本意识很强哩。”秦本立笑道。
“什么成本意识呀！所谓的门当户对意识倒是有那么一点。可我一听说对方是个什么总经理，立马就打消了见面的念头。”
秦本立觉得奇怪：“冯瓶，你干嘛那么痛恨总经理呀？没准儿人家是个优秀分子呢。”
“我不大喜欢商人。”
“这么说，那我也没戏了？”
“你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你不是说不喜欢商人吗？我也算半个商人啊，原本还打算趁虚而入呢！”秦本立故意凑到冯瓶跟前打趣道。
“去你的！”冯瓶给了秦本立温柔的一击。
趁着好心情，两人继续在护城河边闲逛。优美而又洁净的护城河岸，大片古建筑群错落有致，与现代建筑浑然一体。他们来到一个背静处，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道。仔细看时，只见一股混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城市污水从暗道里汩汩流入护城河，清澈的河水顿时污秽不堪！
好心情又没了，两人只好往回走。
秦本立的运气来了。
苍原市亚东集团最近成功上市，经济前景一片光明。该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牟根富发迹前曾请昌信会计师事务所出具过验资报告，凭借这份虚假多水分大的所谓验资报告，牟根富轻易骗取了外地几家企业几千万元。后来，他的生意做大了，钱赚多了，便时常提起当初秦本立对他的无私帮助。其实，秦本立当时对这份报告夸大资产数额的做法曾提出过质疑，但经下属反复解释，又见银行开了资信证明，就只好默认了。没想到这一默认，却让牟根富念念不忘。
牟根富的伯父牟天翔是一市之长。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就因为有牟天翔这么棵大树，牟氏家族成员便有了荫蔽，串门聚会那是常有的事。有次牟根富无意中当着牟天翔的面提到秦本立，不想牟天翔竟对秦本立夸赞有加，说这个人是个才子，很有经济头脑，他叫牟根富去传话，说要见秦本立一面。
听说市长要召见，秦本立真的有点受宠若惊。晚上，在牟根富陪同下，秦本立来到牟天翔家。刚一进门，牟天翔就满面笑容地踱了过来：“嗯，你就是秦本立吧？”
秦本立拘谨地点点头：“是我，牟市长。”
牟天翔又说：“很好，果真一表人才呀！”
这下秦本立更不自在了，连忙说：“惭愧，惭愧。”
“小秦啊，严格地说，我应该是你的读者啊，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前一阵，你在《苍原日报》上发表的那篇政论文章就很好，题目叫……哦，《领导干部要增强成本意识》，切中时弊，见解独到，我看好几家报纸都转载了。”牟天翔用欣赏的口吻说。
“牟市长，您过奖了。那只不过是我所学结合所思所想的一点心得，实在不足挂齿。倒是您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让我获益匪浅哩。”因牟天翔那次会议讲话摘要和秦本立那篇言论同时被刊登在《苍原日报》头版，所以，秦本立在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同时，没忘记拍一把牟天翔的马屁。
“小秦，这正是我要和你谈的。”提到那篇讲话材料，牟天翔便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说，“市府秘书办那几个秀才呢，要说文笔还可以，要说经济头脑呢，那就差远啦，更谈不上什么智囊。我就想，你是做经济工作的，思维敏捷，看问题能从大处着眼，人又年轻，文笔又这么好，如果能到秘书办来帮助工作，局面也许会大不一样。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一市之长这么抬爱，秦本立当然很感激。再说，写作是他的强项，秘书工作又是迈向仕途的重要阶梯，怎么说他都情愿。可他又不好立刻表态，生怕有轻狂之嫌，只好试着说：“能到牟市长您的身边工作，那是我的荣幸和福分。不过，我在大学是学财务会计专业的，不是正规中文系科班出身，还不知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呢？”
“我看可以。”牟天翔大概是爱才心切，先就一锤定了音，说，“前人说过，不拘一格降人才。搞秘书工作嘛，特别是文字秘书，不必要求太多，能想能说能写就是硬道理！”
这时，牟根富也在一旁敲边鼓，说秦本立小伙子长得帅气，脑瓜子又好使，肯定是块当秘书的好料，说得牟天翔哈哈大笑。
去了趟牟府，这事儿就给定下来了。
秦本立自然也很争气。调到市府秘书办之后，他工作更勤奋了，三天两头陪领导跑重点奔现场下基层，写出的材料要观点有观点，要数据有数据，主旨突出，文风清新。这下牟天翔更高兴了，立马指定秦本立为他的专职秘书，大凡重要讲话、重点文稿等文字工作，一概让秦本立捉刀。
不到半年，牟天翔由市长升为市委书记。想到贴身秘书秦本立在其升迁过程中功不可没，今后也还能派上大用场。所以，从市府大院搬到市委大院时，书记同志没带专车却带了专人。就这样，秦本立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名副其实的苍原第一秘。
当上大秘书后，秦本立感触良多。
与以往在会计师事务所时相比，眼下最大的不同，就是所接触的人的类型发生了变化。那时，所接触的通常以财务人员和大小老总为主，一般是他听人家的，围着人家的转，尤其是这总那总们的意见不能不听。现在不同了，眼下经常围着他转的都是些级别比他还高的这长那长们，通常是这长那长们听他的。这当中，要说关系近的话，市财政局局长和市文体局局长与他往来甚密。
市财政局局长周正清先前听说拟议中的儿媳冯瓶和昌信会计师事务所主任秦本立好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不是个滋味，觉得这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见到秦本立后，他会冷不丁地说上几句风凉话。这倒可以理解，也算情理之中的事情。问题是，周正清的这种情绪直接影响到统计局局长冯得宽的决策。就因为这个，冯得宽曾在女儿冯瓶与秦本立相恋一事上行使过否决权，只因女儿好说歹说软硬兼施，总算勉强闯关。
秦本立进入秘书办尤其是当上第一秘后，周正清生怕秦本立基于前嫌而在市委书记面前说东道西，让他局长位子不保，所以隔三岔五地来找秦本立，请吃请喝请打麻将。秦本立是个不计前嫌和知道好歹的人。昌信会计师事务所筹办之初，周正清曾帮过他不少忙。眼下，对于周正清时不时的邀请，秦本立虽不轻易前往应酬，却也并无反感，照样与之打得火热。
一般来说，与财权在握的市财政局比起来，市文体局应该不是那种太让人关注的部门。而在他秦本立眼里，文体部门是两个文明之一翼，同样不可小觑。加之，他与该局方局长相识已久，又都是舞文弄墨之人，所以，他与方局长走得近一些也就顺情顺理了。
秦本立地位的变化也改变了冯瓶的父亲冯得宽。从当初反对女儿与秦本立来往，到后来极力促成这段姻缘，冯得宽前后判若两人。
不变的还是冯瓶。
那天在昌信会计师事务所与秦本立见面后，早已淡漠了的王子加才子的印象又在她心目中鲜活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觉得秦本立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因而爱的天窗便完全向他敞开。现在对她来说，无论是先前那个在昌信会计师事务所埋头苦干的秦本立，还是眼下无比风光的秦本立，都是一码事。她喜欢的是秦本立这个人，而不是依附在他身上的别的东西。
她对第一次与秦本立相会的地点别有眷念。于是，周末那天，她和秦本立依然相约在护城河边。
“冯瓶，你爸对我最近的工作表现有何评判？”秦本立想知道自己在未来岳父大人心目中的真实形象。
“说你不错哇！能说能写，上下关系处理得也还行。就一点不好，有时候牟书记在台上讲话，你在旁边却不做记录。”冯瓶如实道来。
秦本立说：“主要是没那个必要。你想啊，讲话稿都是我写的嘛，再当着众人的面趴在桌子上不停地记觉得很假。再说了，我已经习惯于用脑子记事儿。牟书记哪怕有半点创见，我都会了然于胸的。”
“我不反对你的行事风格。但领导讲话时，你作为贴身秘书在旁边不做记录，多少有点不尊重领导之嫌。时间长了，也许会影响你上进。”在这一点上，冯瓶和父亲冯得宽有共识。
说到上进，秦本立就向冯瓶描绘了一幅个人奋斗的蓝图：“冯瓶，其实我的人生目标并不高，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只想做个像大连市长薄熙来、台北市长马英九那样受市民爱戴的市长。”
一说薄熙来和马英九，冯瓶就讥笑：“啧啧，你还挺会臭美呢。想当市长就不说你了，还净赶有面子的市长挑！”
秦本立不甘示弱：“要说面子嘛，我也差不到哪儿去呀？再说了，这也叫高标准严要求嘛！”
“那你说，怎么个‘高’和‘严’法？”
“两句话，高就是认认真真做事，严就是老老实实做人！”
说到这儿，冯瓶便敛了笑容：“现在世风不好，官场潜规则多，深也深不得，浅也浅不得，要想当个老百姓喜欢的官不那么容易。”
“呵呵，那我就不深不浅好了。”
“想走不偏不倚的中间路线？”
“甭管什么路线吧。总之，我做人做事的准则会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我是个小会计出身，我认为做人和做账一样，都得讲究个实字，我不想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嗯，那就是不想当圣人啦——还有呢？”
“我这人知足啊，凡事看得穿，不会去触碰法律底线。”
“做个真正亲近市民崇尚法律的市长？”
“这是最起码的吧。不过，亲民不是挂在嘴上的，得干实事儿。这年头，老百姓需要的是会干实事的领导，光耍嘴巴功夫他们不会领情！”
“嗯，是这个道理。”冯瓶喜欢听这样的话。
“你呢，打算怎么来当好这检察官？”秦本立反过来问道。
冯瓶没多想，就说：“我呀，不会豪言壮语。但我想，作为一个女人，既然选择在检察院这衙门里干，就应该尽量干得像样点儿。否则，最好别干这个！”
“你看看，还说不会豪言壮语呢，我看比豪言壮语还豪言壮语！”秦本立故意乜了冯瓶一眼。
在护城河边闲逛了一阵，他们俩便打算往回走。
这时，河面上一阵冷风袭来，冯瓶本能地朝秦本立身边靠了靠。秦本立连忙伸开手臂，将她的胳膊挽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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