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大战长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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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三年(192) 六月十二日午时, 灞陵曲邮
“将军,左翼骑兵已经发动了,我们要出击嘛?”亲兵营司马杨芳看到左翼,由郭汜、张绣率领的骑兵已经开始对徐荣和胡轸的军阵开始了冲击,不由得过来请示。我默不作声,只是勒马站在紧靠渭水的一个土岗上,静静的看着远处骑兵掀起了漫天尘土。
心情可以理解,毕竟我们一次出动了八万部队对付徐、胡二人的两万军队,光骑兵就有近三万人,打败他们是绰绰有余。看着骑兵都已经发动,我所负责的右翼步兵如果还不上阵的话,就难得立功了。不过根据战前李傕、贾诩的安排,主要让左翼的三万骑兵对他们进行包抄,压迫他们进渭水,同时中军和右翼的步兵协同,争取迫降徐、胡二将。
“擂鼓,命令左翼前锋前进!”看到右翼三万骑兵已经和对方右翼的徐荣接上了,而李傕中军也擂鼓进攻,我也就命令杨芳号令左翼李应负责的一万前锋开始前进。我则率领剩下的一万步兵留在原地。
李应统率的一万前锋军,除了他本人的五千兵马外,剩下的就是牵逵营的五千兵马了。对方一共就两万人,正面不过三百步,我们如果全部开上去,人马根本就展不开,徒然乱了自己的阵脚。
“擂鼓、摇旗!前锋进攻!“杨芳大声对身边的旗鼓官下令,顿时渭水边的左翼阵地一片鼓角乱响,第一阵的一万步兵在李应的带领下向五百步外的胡轸部队冲了过去。
声势十分浩大,掀起的烟尘足有几丈高,旗帜遮天蔽日,嘈杂的声音几乎把鼓点都盖住了。
看的我一阵阵的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部队,也就靠人多,等我闲下来后,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
“将军似乎一点都不热心!您看中军三万人马基本全部出动了。”身边的蒲俨策马上前对我说道。
“呵呵!等他们那些步兵冲上去时,左翼的骑兵恐怕都已经底定大局了,何必让兄弟们多跑那么长的路呢?”
对于部下的提问,只要不泄密,我一般都是有问必答,这也是为了通过切磋,提高他们的军事素质。
“还好不是皇甫将军领军,否则我可真是尴尬了!”
“王允乡土观念极强,自高自大,不能容人,重用都是他的并州老乡。连皇甫将军和朱将军这样的名将都不用,那是天助我们成功了。”庄灿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子颜说得有理。王允用的右扶风和左冯翊就是他的太原老乡王宏和宋翼,这样任人唯亲,焉能不败。”
对于王允这些世族名士,我可太了解了。他们虽然用你的时候,甜言蜜语,好像穿两条裤子都嫌肥,但实际上打心眼里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武官们。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一直追随董卓、李傕的原因,董卓麾下的将领,没有一个世族出身,不是平民就是马贼。也只有在他的麾下,我才能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不断攀升,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成为手握重兵的将领。如果在王允、袁术这些人手下,辛苦一辈子最多和宋大哥一样干到军侯,这还得上天保佑我能活到那时候,而且自己一直忍受他们的冷眼才行呢。
“报!将军,我部已经和敌接战!”
“报!将军,敌已经被压迫入渭水!”
亲兵营派出的哨骑不停的报来前方的最新战况,我也不予理会,和庄灿、杨芳、蒲俨等几个司马在中军大旗下继续轻声议论。
过了小半个时辰,哨骑过来报告:“将军,胡轸已经投诚了!”
“哦!这么快啊!那徐中郎将呢?”
“不很清楚,听骑兵的呐喊,似乎是被杀了!”
“啊?什么?被杀了?被谁杀了?”
“这个,小人也不清楚,小人立即再去打探!”哨骑一看我大异于常,唯恐迁怒于他,赶紧准备上马。这也难怪他,董军这些将领,自牛辅、董越以下,都喜欢虐杀士卒。
“算了,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听了这个报告,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自语道:“徐将军也被杀了嘛?真是太可惜了!”
徐荣是右北平玄菟(tu)人,和我一样也是平民出身,倚仗一身好武艺,在与鲜卑和乌桓人的作战表现出色,得到郡司马的赏识,又因跟随卢植中郎将镇压黄巾有功,而晋升为别部司马。后成立西园军,由于卢植、公孙度的推荐,以及他的战功、武艺而被任命为上军司马。虽然如此,因为出身低以及与名士流和宦官流夙无交往,而受到两方面的排挤。所以才会向董卓靠拢,董卓能顺利兼并西园军,徐荣当论首功。
徐荣的骑射技艺,在右北平是连鲜卑人都十分佩服的,在雒阳时我也经常听别人说起。他不仅武艺高强,且受大儒卢植的教诲,中年折节读书,兵法韬略也十分娴熟,先后打败了关东讨董军的两只主力:奋武将军曹操和豫州刺史孙坚,这是连董卓都没有做到的呢。虽然不是董卓的凉州旧部,但极受董卓的赏识,是董军中最早被提拔为中郎将的一批将领。依我的看法,他的能力在董军将领里实在可以称得上第一。以前我们俩地位相差太远,无缘交往,我还想这次和他一起共事呢,没想到竟然被杀了,真是可惜了!
“将军,您没事吧?”李奇看我脸色不好,一改刚才谈笑甚欢的神情而显得落落寡合,过来存问。
“没什么!李军侯,你带人上前看看,看能否搜集和保护徐将军的尸身!”
“是!”李奇一听派他到前方去,高兴坏了,赶紧答应。
想了想,这乱军之中除了首级,恐怕难得找到他的尸体了,不过略尽人事吧?哪个家伙,这么鲁莽,真是的?
“还有,打听一下是谁杀了徐将军!”
“是!”李奇看我再没交代,一声呼哨,招呼了二百骑兵随他飞马向西驰去。哎,什么将带什么兵,郝锗带出来的人都这样,个个喜欢上阵厮杀,喜欢杀人放火、抢劫掳掠,当然战斗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不到一个时辰,前方的战斗就基本结束了。挥挥手,让庄灿和蒲俨带着人上去打扫战场后,我也带着杨芳、徐陵等三百多亲兵营骑兵向前走去。
六月的渭水,本来应该是莺飞草绿,花红麦黄的时节,现在我却带人在这里屠杀。沿着渭水西进,不断有尸体从上游漂下来,在水中载沉载浮,随着水流而翻滚。苍蝇围着满地的尸体乱飞,如果尸体不赶紧掩埋,很有可能酿成瘟疫的。
到了前方战场后,更加的凄惨,死尸层层叠叠,断旗折矛插的满地都是,后续打扫战场的我方士兵给那些没死的对方士兵一刀或一枪。这个时代可没有优待俘虏士兵的传统,尤其是董军,那些没受伤的士兵一般都整编进部队,受伤而如果没有及时逃脱往往被杀,特别是敌方的重伤员。
“让灞陵县令组织人夫掩埋尸体,我们的部队收集完兵器甲仗后立即集合回营,传令辎重营准备设宴庆功!”
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对于战争而言,地方或许不同,人员或许不同,但不论发生在哪里,结果都是相似的。我正准备圈马带亲兵们回杨军的雨金大营。听得身后有人在喊:“将军,将军!”
对阻拦的亲兵挥挥手,让他们放行,进来了六七个满身是血的人,看装束是我们的人,而且肯定是老部下,新来的这些士兵根本没有军服,都是穿着自己原来的衣服。他们下马到我马前跪倒,也不起来。
“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等是裴公子的亲兵!”
“文崇?文崇派你们过来干嘛?”
“公子,公子失踪了?”几个人侧头互相看看,打头的一个对我说。
“文崇不是在辎重营留守嘛?他跑那里去了?再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公子本来是留守,可您走后,他就偷偷带着我们追上了郝司马的骑兵队,要一起参战。”
“糊涂?郝锗怎么不阻止?”气死我了,文崇虽然跟郝锗学了些武艺,但他的身份特殊,郝锗给他教授武艺都稀里马哈的不很严格,而比武时大家都让着他,反正自我以下,谁也没指望让他上阵厮杀,他那点东西哪能上战场啊?郝锗真是糊涂。
“是,是,是!郝司马是说了一下的!”裴绾的亲兵看我发火,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赶紧应答。
哼哼,就你们还骗我,冲你这一犹豫,我就知道不是什么阻止。郝锗我还不清楚嘛,不夸他的宝贝徒弟,那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绾的亲兵知道郝锗的脾气不敢得罪他,也是正常的,就是我也不好深究此事,总不能为这个事情把郝锗叫过来骂一顿吧?

“混蛋,你们作为亲兵,怎么把人跟丢了?”
“是是是!小人等该死,不过乱军厮杀中我们根本看不住裴公子,而且他总是不顾队伍一个人往前冲!”几个亲兵在满是血迹的地上不断的磕头。
“哎!”人说出生牛犊不怕虎,文崇虽然跟我在军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但除了攻打圉县让他出阵了一下,其他每次大战我都把他留在后方。他那里见识过战场的凶险啊?
越想越气恼,不由怨起自己来了,这也怪我啊!文崇自从到我身边后,不仅老马把他当儿子看,我和庄灿等也都把他当小弟弟对待,任事都很少勉强他,一直惯着他,养成了他这种军纪观念不强的习惯,放着其他军官,那个敢这样擅自公然违抗军令。真是爱之适足以害之,哎!
几个裴绾亲兵听我在马上长吁短叹也不敢吭气,还是杨芳过来请示:“将军,现在还是赶紧派人去找的好,要不然说不定让乱兵给杀害了!”
“对对对,赶紧派人去找,多派人手!嗯!你亲自带人去!”杨芳一语提醒了我,我赶紧下令。没想到文崇这个小弟弟在我心中竟然这么重要,以前真是没觉得啊?的如俗语所说:什么东西都是失去的时候才感觉到可贵。
“是!”杨芳闻言点了两百骑兵向分头四处散去寻找,我目送他们去远了,才准备回头,一看几个裴绾的几个亲兵还跪在马前等候处分呢。
“你们起来吧,本来按照军法,你们作为亲兵丧失主将,应该斩首。”顿一顿, “不过念在你们没有逃跑,主动回来报告的分上,饶了你们,赶紧去找回文崇,将功折罪吧!”
几个亲兵听了我的命令,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后,赶紧上马离开。
真是可气,虽然打赢了这场仗,但平白无故损失了这么重要两个人。骑着马向回走,一路气恨不已。
“将军,前面好像是李副统领!”徐陵在身边提醒了我一下,我抬起头一看,确实在我开战前立马的土岗上,李奇带着大队骑兵在那里,刚才一直低着头生气,都没有发现。
“将军!”看到我走近了土岗,李奇等几个亲兵营的骑屯长策马下岗过来迎接,我也不去理会他们,继续赶马上岗。
“将军,我们把那个杀死徐荣的人给您带过来了!”
“哦!是我军哪位将领麾下的?赶紧带过来!”一听这话我立即来了兴头,忘了刚才那档子倒霉事。
因为能让李奇带过来的肯定只能是我部下的,别人那会把自己立下如此战功的将士这样就让你带走?同时李奇既然说带来,那肯定级别不高,而且不会是我的老部下。原来中垒营就那么两三千人,谁的武功好,大家心里都大体有数。不想前一段胡乱拉人入伍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猛士,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说话间,我策马到了土岗顶上,这个土岗也就四五丈高,准确的说应该是土堆,象这样的土岗在西北很常见。那个人也被几个屯长领到了我的马前。他到了跟前,先跪倒行礼,起立后,我仔细一看,身长九尺以上,身材极其魁伟,穿着一套长不及膝的短衣,破破烂烂,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结实的肌肉。眼目比较深,眼珠略黄,鼻子稍扁,脸蛋圆圆的,心里不由叹道:还是个羌人孩子啊!看样子,最多也就二十岁。虽然他梳着汉人的椎髻,但我和羌胡人接触的很多,从他的相貌知道他是纯正的羌人。
在他的一张孩子脸上映衬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甚至在脸上有几道鞭痕,虽然没有我的深,但鞭痕痊愈后留下的红印破坏了这张本来应该充满生气的脸。一双眼睛也没有裴绾阿昌这些同龄人那样的调皮活波,而透着一股倔强、愤怒、自卑和悲伤,在我的盯视下,他赶紧低下了头。
仔细看了一会儿,暗自付道:不是这样一条长大的汉子,也不可能收拾掉徐荣这样的猛将。
“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将领麾下?”
“禀告将军,我是郝司马的人,叫叱干利莫息!”他的汉语发音还是比较准的,看来可能是马援将军当年迁到三辅的羌人后裔,是内迁的最早一批羌人的后人。
“哦!你是那里人氏?”
“我是重泉县思弥乡叱干老爷家的奴隶,郝锗大人经过思弥乡时,杀死了叱干老爷,带走了所有马匹和我们这些奴隶。”
“徐荣是你一个人杀的嘛?你是如何杀掉他的?”我现在才不关心你的什么出身呢,象他这样的奴隶在我军中多了去,几乎占了全军的五分之一。
西进途中为了快速扩大队伍,我曾经命令各级军官四处宣扬,奴隶只要参军的,在作战中能够斩首二级就可以摆脱奴籍,同时和其他士兵一样立功受赏。应该说这道命令是非同小可的,以前虽然秦军有过类似的规定,但在大汉朝,特别是光武皇帝大规模裁减军队后,基本上除了各豪强的私兵外,正规的军队从来就没有招募过奴隶,别说奴隶,就是商人、巫祝这些不在良民之列的也都不招。现在我给那些奴隶提供了摆脱奴籍的机会,所以很多奴隶都踊跃来投军,甚至于昨天还有从北方的频阳追过来要入伍的奴隶。我能比其他将领招到更多的人,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我和伙伴们一起冲过去的。我是用弓箭射中了他的头,然后割下了他的首级。”
“哦!你今天斩首几级啊?”徐荣这样一个高级将领身边亲兵少说也有几百,而且将领们挑选到自己身边的亲兵一般都是军中的精锐,他能突破亲兵的保护杀了徐荣,过程中肯定杀了不少敌人。哎,徐荣如果知道自己死于一个奴隶人之手,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啊?不过英雄不论出身,徐荣自己不就是倚仗一身武艺和勇毅不断立功,而从一介平民一直干到了比两千石的中郎将嘛?谁又能说这个叫什么叱干利莫息的小伙子以后不会成为徐荣那样的高级将领呢?
“禀将军,我大概杀了四只手的手指这么多的人,但除了这个大官的首级,其他的没有时间去割!”
这个小伙子言语很清楚,看的出来,虽然是个奴隶,没有文化,连计数都不会,但确实很有心机呢。
“我相信你,根据我以前的命令,你现在已经是平民了!”
“是嘛?”叱干利莫息跪倒在我的马前,泪流满面,两手举过头顶,喃喃地念道:“伟大的阿巴木比塔,你的儿子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
看到他如此激动的样子,我也十分感动,就继续命道:“你斩杀了中郎将徐荣,乃是大功,我要赏你黄金十斤,把你提拔为骑兵什长。”
“什长,什长?我也是军官了?”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呵,是的,你是军官了,我要把你调到我亲兵营来,你愿意来嘛?”孔子曾经说:得一二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我现在发现能够发掘和提拔人才也是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呢!
“小人愿意,小人愿意,我以后就是将军的一条狗,您让我到那里,我就到那里。我要为您撞破大山,掀开乌云。”
“呵呵!好啊!不过你这个名字,什么叱干利莫息的太罗嗦了!”我稍一沉吟,“这样吧,你以后就跟我姓,叫杨干吧!”
“谢谢主人赐名!”叱干利莫息听得我给他取名十分高兴,又重新磕头。东羌由于久和汉人杂居,取汉名的很多,但一般说来,能取汉名的都是地位比较高的人,象什么北宫伯玉,至于一般的羌人或者奴隶,都还是用自己的羌名。而且在这个时代,名字为双字的乃是贱名,一般人,除非是奴隶或者特殊情况,基本都是单字名。我给他取汉名杨干,等于承认和提高了他的地位。
“哦,还有什么事情嘛?”看着杨干高兴之余又有点迟疑,我不禁问道。
“不敢隐瞒主人,我有个妹妹,叫叱干毗犰春,这次也和我一起参军,想起她还是奴隶,不仅有些难过。”
“这有何难?我给你们一并解脱奴籍。嗯,你既然改名叫杨干,她嘛,就叫杨春好了,你们一起进亲兵营吧!这样兄妹俩也可以在一起。”什么奴籍不奴籍,在我还不是一句话,做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既然笼络杨干,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再说这东西又惠而不费。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哈哈哈哈哈哈!回去赶紧收拾一下过来报到吧!”我哈哈大笑着策马从杨干身边离去。这是从离开陕县后难得的一件开心事,心里非常得意,不仅大笑起来。确实,既能救人于苦难,又能得到这样一员熊虎之士,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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